南陵是在整個皇陵的最深處。
暮色四合,烏雲遮去半間月,荒草凝着露珠随着裙踞劃過而倒下,一襲素衣在月波下穿梭在黑聳的陵墓之間。
姜時願的膽子向來不大,若說是從前在姜府養尊處優的姜小姐是萬萬沒有膽子獨自夜行,可現在她好歹也是入過“銅柱地獄”的人,再者見過惡鬼皆畏的活“羅刹”,這膽子愈發被練出來了。
也算是因禍得福。
可掌心仍不知不覺中掌沁出薄汗,四周幽暗寂靜,倏然寒鴉四起略過頭頂,姜時願的心一下懸高,驚厥起顫,而後仰頭見歇在枝頭上的黑鴉。
她長歎短籲,不管怎麼說,這此地的寒鴉似乎也太多了些,光是身前老槐樹已不下數十隻!
等等....
曾聽教書先生說,寒鴉夜行,喜食腐肉,所以被世人認定為不祥之兆,可此地并沒有其餘獸類。
詭異背後,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屍骨腐肉!
姜時願深深屏氣,小心護住手中的火折子,專挑寒鴉群聚之地探去,果不其然發現一座被枯藤掩蓋的石洞,欲蓋彌彰,着實詭異。
姜時願提起衣裙,孤身進入黑洞。
空氣中難以言喻的腐臭和濕冷,讓人不寒而栗。
滴——
一滴冷水從上滴落,眉心冰冷,她機敏轉身,下一瞬,雙眸圓瞪,心神俱蕩,竟然手中唯一的光源也握不穩了。
燭光在空中旋轉幾圈,從照亮千奇百怪的石柱,再到柔亮着一堆密密麻麻的白骨。
在那堆慘狀不一的屍骨之上躺着一具她再熟稔不過的人,正是消失半日的青黛。
青黛死狀極其凄慘,面色慘白如水鬼,肩背身中數箭,衣袍淩亂不堪,似有利刃亂刀劃開。而在之下的屍骨,有毒殺、劍傷、擠壓等,死法不一。
一陣惡寒湧上心頭,若真如崔梅所說是因私自下山受禁軍處決,那禁軍為何會舍近求遠,不就地掩埋在山腳,反而要背上群山将屍骨埋在一個知曉的禁地?
如今她萬分肯定,所有消失的守陵人并不是私自出逃,她們的離奇死亡...與這皇陵有莫大的關系。
子時夜幕,寒意愈發逼人。
忽然雷聲隐隐,天際驚雷略過,閃光将黑洞的一切秘密在那一刻清晰地呈在姜時願面前。這洞中除了死人,還有一位活人,隻不過男子氣息浮遊如絲,雙手雙腳被束縛在邢架之上,鐵鈎硬生生穿過他的蝶骨,半露出鏽迹斑斑的鈎頭。
手段殘忍,令人發指。
姜時願緊抿着唇,神色緊繃。
墨發披散開的男子似有感應,緩緩仰頭。
真是一張清隽的臉,面若玉冠,一雙丹鳳眼中蘊着幾分不羁和譏諷,莫名有種邪佞之感,但看清姜時願的那一刻化作茫然。
毫無血色的唇揚起淺笑,在此時還能說得出輕薄之語:“月出皎兮,佼人僚兮【1】。美人嬌豔如花,羅袖香香,隻恨我如今這副軀體受限,不能擁在懷中。”
姜時願冷下臉,先前就覺得男子面相十分熟稔,似在哪裡見過,可是她深居在閨閣,并沒有什麼機會結交除世族貴胄以外的男子,能識得臉的,都是能喚出名字的。
不是熟人,但又面熟。
無思緒之時,若不是男子出口成章風流之話,姜時願怕不會想起曾貼在汴京城牆上的通緝榜。
眼前的男子,正是榜上有名,大名鼎鼎的“采花大盜”——慕朝。
聽聞此采花賊極為好色,常常行于夜色之中,躍在青瓦片之上,借着東風吹開姑娘家的窗棂轉入閨房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又在翌日消失不見,來去無蹤,連大理寺都對他無可奈何。
姜時願還聽其他小姐羞着臉提過,慕朝采花還極有原則,專挑容顔姣好、品德俱佳、出身高貴的官家女子下手,一般的還瞧不上,遂提醒姜時願一定要加強府中戒備,晚上關嚴門口,切不可留有賊人可乘之機。
但姜時願沒有想到,鼎鼎大名的采花賊竟然被人囚禁在皇陵,關在她的眼前。
姜時願與這種雜碎,無話可講,轉身離開。
“姜小姐,在下的相貌并不醜陋,怎麼見了在下轉身就走?難不成你羞于見到在下的英姿。”慕朝的眼中明顯摻了些暧昧,言語不清不楚。
...
姜時願左手攥着衣裙,隐下愠意,冷冷借問“你為何認識我?難不成....你...”慕朝輕易喚出她的姓氏,難不成難不成這厮曾在京中半夜偷偷潛入過她的廂房?
慕朝見美人情緒不佳,連忙否認,打消她心中猜疑:“說來遺憾,姜府戒備森嚴,在下學藝不精,尚未能找到機會潛入進去。不過在下倒是早就聽聞過小姐的美名,曾在遊園會上有幸見過一面,僅此一面,便足以讓在下朝思暮想!”
...
果然,雞同鴨講,浪費光陰。
她再也不想理這輕慢的登徒子,再次生起離開的想法,又被慕朝的一句話勾起了心思,腳步再次停住。
他的嗓音不複先前輕慢而是倏爾嚴肅:“姜小姐深夜來此,沒有尋到皇陵的真相,就這麼心甘情願地離開嗎,或許在下可以為你解惑。”
姜時願一半的側顔在提燈的映照下顯得清落高潔,絲毫不帶客氣地打斷他:“我心中已有猜測,恐怕不需要你來告知。”
慕朝微微挑眉,頗感詫異:“沒想到姜娘子還能斷案?”
姜時願盡量屏蔽他的輕薄之語,再次來到成堆的屍骨旁邊,福下身子,細細觀察:“石洞裡的守陵人死法不一,不像是人為,更像是觸發了某種機關。在這裡我唯一想到的設有機關的地方,唯有...”她的繡鞋點在地上,同時又從青黛的上襟之中搜出一粒被藏在縫線之中的金瓜子,更加加深心中猜測,“所有消失的守陵人全部下了皇陵,偷盜皇室的陪葬品,入陵墓或撤退時不慎觸發墓穴機關才會身首異處。”
慕朝歎道:“世間愛财之人比比皆是,她們也是利益熏心。”
姜時願挑了挑眉,道:“是嗎?你還說如實相告,而如今卻對我諸多隐瞞?”慕朝歪着頭,饒有興趣地聽姜時願繼續說道:“她們在這永無天日,既逃不出皇陵,再多的錢财也是毫無用武之地,私下下墓還會連累自己的家人。”
“是崔梅指使她們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