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丘漸晚趕到巍亥城中時,恰逢一旬一次的集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她終歸是放心不下黎為暮,故而在處理完山上之事後,便匆匆追了下來。
黎為暮孤身靜立。
他的對面,徐婉然跪在人群之中,穿着一身素白的裙子,正在不斷扇着自己耳光,更是痛哭流涕,一件一件忏悔自己的罪行。
諸如那流落在外的母女根本不曾陷害她們,她娘之死,是因為想要下藥害死那對母女,未曾想自己陰差陽錯服下了混着劇毒的湯粥,暴斃而亡。
再如她的确恨父親徐晉年深惡痛絕,尤其在娘死後,不惜在他腰上荷包藏了慢性毒藥,徐晉年發現之後,這才一氣之下想要将她嫁給一個死了三個妻子的鳏夫。
故而她回到徐府之後,用邪術控制徐晉年神志,讓他發狂咬人,逼得偌大的巍亥城雞犬不甯人人自危,敗壞徐晉年的名聲。
徐晉年後來神志清醒,自知家風不嚴教子無方,自己更是發狂失智,傷了不知多少人,自覺無顔苟活于世,于是自盡而亡。
諸此種種。
邊說着,邊毫不留情扇自己耳光,又向衆人叩首,淚流滿面。
虞丘漸晚在旁望着。
雪團子卻是咬牙切齒。
它特意在禁口術解了的第一時間,便将虞丘漸晚引到巍亥城中,心想黎為暮若是動作稍慢一些,說不準可以讓虞丘漸晚親眼見見巍亥城因為徐家老爺身中蠱蟲鬧得人仰馬翻的景象。
從而揭露黎為暮的真實面目。
未曾想當真他處理的這麼快!
它方才探過,徐婉然體内沒有蠱蟲,正常得很,更是沉痛忏悔,可它分明上一次見徐婉然時,她還兇神惡煞的毫無悔過之心。
也不知黎為暮用了什麼手段。
瞧着百姓紛紛私語徐婉然的确惡貫滿盈不得好死,更是将爛雞蛋爛菜葉一股腦往她身上砸,虞丘漸晚緩步走上前,勸聲:“既已認罪,便自去官府請罪。”
仿佛一語驚醒夢中人。
徐婉然恍然大悟,喃喃着“對對我還要去請罪”,匆忙起了身,也顧不得拂開身上的髒污,踉踉跄跄起身往官府而去。
“師尊!”
人群中的黎為暮“正巧”瞧見了她,一步歡喜上前又似是陡然想起了什麼,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詢問:“師尊……怎會得空前來?”
虞丘漸晚見他拘謹至此,知曉他是怕她再次提及讓他離開昆侖之事,尤其瞧見他比之在昆侖時越見蒼白而不見血色的面容,心下隻覺歉疚苦澀。
若非她莫名要他離開昆侖,讓他生了惶然無措之心,他本不至于在風雪外跪了足足半宿後,又匆匆前來巍亥城處理徐家之事。
于是緩下聲音:“我不放心,前來……看看。”
黎為暮一怔,面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欣喜,又搖搖頭,長睫垂落,滿面無害:“弟子很好,師尊不必憂心。不論師尊要子晝做什麼,哪怕……師尊當真不要子晝了,子晝都會牢記師尊囑托,保重自己。”
他這般懂事貼心,令虞丘漸晚不住心神一顫,愧疚之情愈發上湧。
一旁的雪團子隻想咬碎一口白牙。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這人總知道怎樣惹虞丘漸晚心軟,怎樣令虞丘漸晚割舍不下!
虞丘漸晚緩了緩,還要再開口,然而身側人來人往,忽而有一個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猝然撞上她的身子,奔向對面的一個賣糖畫的攤子。
小姑娘站在糖畫手藝人的面前,鵝蛋臉,正瞪着一雙鹿眼瞧着手藝人栩栩如生畫下的糖畫。
黎為暮一眼認出。
這個小姑娘,便是昨日時在徐府險些被掐死的,徐婉兒同父異母的妹妹,徐晉年流落在外的小女兒,徐枝兒。
手藝人正在畫着一條蟠龍。
見虞丘漸晚望着徐枝兒久久不動,神情似是驚愕似是不可置信,又帶着欣喜,黎為暮緩步上前,給手藝人遞了塊銀子,接過糖畫,遞給小姑娘。
徐枝兒卻是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眸光略帶驚懼地望着黎為暮,許久都不敢伸手去接。
最後好像實在喜歡糖畫喜歡得緊,猛然上前一把奪過糖畫,匆忙說了一句“謝謝哥哥”,便轉身倉皇而逃。
黎為暮面上笑意不減,卻是心神微涼。
他分明洗去了徐枝兒腦中關于他在徐府的一切記憶,不論是他見死不救,還是折磨徐婉然,照理說徐枝兒都不會記得。
可徐枝兒如今的神情,怎麼像是全然記着他。
否則為何畏懼他畏懼到了這個地步?
果然不如直接殺了穩妥。
心思流轉,黎為暮面上卻是絲毫不顯,他看向凝視着徐枝兒遠去背影的虞丘漸晚,擡眉詢問:“師尊似乎識得她?”
虞丘漸晚倒是不曾隐瞞:“她是我一位故人……尋了将近千年的姑娘。”
……
黎為暮跟着徐枝兒站定在一處戲台前。
戲台上正在演繹千年前樓蘭古國滅亡的一出戲。
戲子們扮演的是一位公主和一位侍女,二人正坐在馬車上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