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麗島東南邊是維多利亞市，人工造陸的平地已經被海水整個侵蝕，被沖垮的地基讓建築也跟着全數倒塌。幾棟高層倒塌後的遺迹成了露出海平面的礁石，好在那是近來經過科學規劃的森林都市區，市區功能區都聚集在小區塊的超高建築裡，幾個建築群落外原本都是森林綠地和人造仿真濕地沼澤。照着地圖走那些原本是森林的地方船就不至于碰撞或擱淺。

我們嘗試着靠岸，但因為人造土地坍塌，遠處的高山成為了一段超高落差的懸崖。我們就算登陸了也很難登上這麼高的懸崖，隻好繼續往北走。

沿海的建築廢墟這會兒成了天然的防波堤，像是長城一樣守護着這塊已經支離破碎的土地不再被海浪繼續侵蝕。浪花在這“城牆”之内如同内港一樣變得平靜了很多。調整帆布後風向也正好，阿吉固定了方向後走到了船頭伸了個懶腰。

“你們記得畫下重要的标記，這段路風浪很小，看來這小船的規模足夠勝任這段航線了。”

負責書記的正是昊。我們複寫的地圖是大災難前的檔案資料，昊地圖上的東南角，這會兒已經塗得面目全非。

“啊，今天天氣真好。”

看到阿吉悠閑的模樣，我這會兒才敢像他們那樣坐到甲闆上。島東南多以旅遊業為主，因此土地落入海面以下後依然寬廣平整，不像那些海景城工業園那樣的沉沒都市腳下滿是陷阱，這會兒平靜的海面也格外令人傾心。

“阿吉，你當初怎麼想到的要出海？”現在這種時代，恢複生産，有足夠的食物才是第一要務吧？就算大陸上再怎麼地廣物博，沒了現代化的機械和高科技農業，食物也一定沒那麼豐富。就算像他之前所說的自小有航海夢，再不正經的成年人也當考慮生存要務才是。

“為了人類的文明。”

“文明？”

“人類文明每次大爆發都離不開溝通聯系，第一次是大航海時代，第二次是信息時代。脫離了溝通就沒有了學習，沒有了學習，文明就會變得落後。我的國家在大航海時代因為禁海令而成為了落後的國家被其他國家欺負了百年。在信息時代，權貴們又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建起了電子高牆阻止了國人與世界的溝通。曆史已經證明了不與世界溝通就會帶來落後，現在大陸上生存生産已經開始漸漸穩定，文化發展馬上就要重新啟動，我們不能再因此而與世界再次隔離開來了。”

“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麼？”

“過去的文明如果回來的話，人類會又一次陷入AI戰争。以人類現在的實力，已經完全無法對抗AI了吧？”

“不害怕AI的話，如果哪天AI已經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複活了呢？因此我們更需要了解關注這個世界的變化。曾經的電子高牆，讓我們國家的人沒有及時意識到高牆外真實的世界，自大地認為自己才是這個世界上的另一極點。但當AI侵入的時候，我們的防線如蟻潰的堤壩，嘩一下就倒了下來，權貴們也很快被AI們所控制。亞洲防線潰敗的速度令人類陣營膛目結舌。而獲得了這片世界最佳的土地後，AI陣營也站穩了腳跟，變得堅不可摧，帶來了更慘烈的戰争。現在也一樣，如果我們不了解外面的世界，萬一AI已經在世界其他角落出現的話，沒有準備就隻能被AI再次統治。”他說，“當然，如果沒有AI是再好不過的事，我們打開的航線也能成為溝通美亞的貿易通道，貿易不僅能交換先進技術，還能促進勞動分工，我們也會因此而活得更好。另一種不依賴AI的新人類文明也會更快地建立起來。”

如果到時候各國的商船又都能重新在太平洋上航行，那聖麗島也能重新成為太平洋的集散中心，島嶼将重新繁華起來，貿易帶來的物資也能讓我們也不用再擔心這片貧瘠的人工土地上種不出足夠的糧食了。

“淵。”阿吉轉過頭來看我。

“怎麼了？”

“等大船起航了，你要跟着我們去大陸嗎？”

“去大陸？”

“嗯，去美洲大陸看看，也去東亞大陸看看。我看你都不暈船水性不錯，也能吃苦，更重要是精通多國語言。是不可多得的航海人才。”

這也不是阿吉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話，他之前也說給我一些時間考慮，可現在船隊已經快要到啟程的時候。

“如果你們回程還經過這裡的話……現在我還有一些事沒有完成。”

阿吉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我的答案，站起身來用竹篙調整了方向，我們得盡快找到那“長城”的漏洞，趁着那漏洞離開這座已經沉入海底的城市。倒塌的高樓組成的堤壩外，是東城區。

顧名思義東城區就是城市正東的位置，雖然也是填海造陸的土地，但這裡是比江南城還高密度的商住區。除了一個通往全島的大型火車站就隻有密集的商住一體超高樓，就連學校消防治安等功能區也被安排在一棟棟高樓之中。通過這種開發模式，成為了全島的地價窪地，将那些慕财而來太平洋中央淘金的中下階層自然而然地集中安排在一起。

那些幾乎批量複制，互相間幾乎沒有間隙的高樓，隻要有一棟樓倒塌，就整個亂成了一片。建築廢墟組成的新陸地組成了比江南嶺更高的人造高崖，比剛剛看到的懸崖還要危險。

根基不穩的混泥土堆，隐藏在各處的玻璃，還有裸露出來的鋼筋在其中橫豎着。偶爾有幾根鋼筋頭上刺着一些還來不及逃生的屍體，像是古代官家挂街示衆的死囚，仰着腦袋被挂在半空之中迎着日光。

阿吉和昊指着其中一具屍體仰視着，他說這模樣倒是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在三峽的船上，看遊客們指認懸棺的模樣。在他們的口中一點都感受不到對死者的懼怕，或許是經曆了大災難的他們已經看慣了這樣的景象。

我們的船繞過了一個混泥土石礫堆成的一個小灘塗，灘塗上的那幾個人似乎是在大海嘯中一度生存了下來。用繩子緊緊地捆着一根大房柱。他的肉經海水的淹泡與太陽的暴曬後形成了蠟色，可昂起的頭似乎還在看着太陽。

既然是海峽，東城的再東有兩個離島，愛情島與迪士尼城，這兩個離島形成了防波效應使得這段路也一樣沒有什麼大浪。顧名思義這兩個離島是娛樂設施，窮人有了發洩娛樂的地方便能發洩長時間被剝削的壓力，還能讓他們乖乖沉淪大額消費後繼續為了錢而為富人打拼。迪士尼城是全球唯一的占據整個獨立島嶼的迪士尼度假區，但此刻已經沉沒在了海底。隻有主城堡的塔尖還露在海面之上，也盡是漲潮時生長出來的青色苔藓。唯一整個在海邊之上的娛樂設施是之前在一個小山坡上的仿古過山車，海風吹過過山車的全木質支架發出了嘎吱嘎吱的響聲。

經過這段狹窄的海峽，就到了島的東北面，前面是鳳凰自治市。聖麗島在填海造陸的過程中，與鳳凰市最大的離島接壤了起來。此離島上的原住民經過投票同意加入聖麗都，随後借着聖麗的力量高速發展成了新的都市區。聖麗都内的鳳凰市登記住民可以同時參與鳳凰市與聖麗都的立法機構與行政首長選舉，按照都内海關處理相關事務。都外的鳳凰市登記住民可同時參與鳳凰市與所在州的選舉，按照聯邦海關處理相關事務。市内住民也可在市内兩道海關間便利出行，自由遷徙。這種模式嚴重依賴地方自治，民主自決的現代文明觀念而得以健康運行，因此而成為了世界中為數不多的行政典範。

不過既然叫自治市，這裡也形成了一套獨立的産業系統。和島内其他地方不同，這片不大的土地上同時存在工商住三大集群，也有獨立的港口。

現在這些都沉入了海底。

自然形成的島嶼地基現在看來比人工填海的地基穩固多了。城内也有倒塌的房屋，但鋼筋混泥土搭建的樓房不少還□□的立着，猶如海邊的人造紅樹林。

阿吉收起了帆撐着竹篙進入了城中，清澈的海水之下柏油馬路清晰可見，我們猶如在半空之中看着船底的飛魚在道路間遊鸢，然後穿行在道路兩旁的樓宇之間。大樓最先風化的是玻璃。但現在樓體還完好，隻是玻璃之後沒有任何的人迹，是一片空城的荒涼景象。

“這裡不是沒有河道嗎？”就在我欣賞着景色順便找尋看看有沒有幸存者的時候，阿吉忽然叫了起來。

我這時才發現我們的船已經失控。進入一個十字路口後水流忽然急了起來，阿吉的竹篙已經沒法控制船的行進，我們被水流推着進入了另一條橫路。而且船沒了方向，在橫流中左右搖晃，時不時撞到路兩旁的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