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重禮,立嫡不立庶,這固然是曆代規矩,但更重要的是,因為殿下是扶華皇後的兒子。”
“唯一的兒子。”他強調了這一點。
“扶華皇後才智無雙,婉婉有儀,自官家還在東宮時便伴其左右,既是賢妻,亦是良佐。皇後執掌中宮後,更是譽重椒房,德光蘭掖,自是當得上這一代賢後之稱。”
“官家對皇後的敬重與愛護,毋庸置疑。”
可袁弘佐這番話,并未能消除佟暄的疑慮,他反是眉頭皺得更緊,“君王之愛,朝晴暮雨,如何能靠得住?”
袁弘佐眼中一亮,贊賞之情溢于言表,“殿下能如此想,臣心甚慰。”
他是一個冷靜的人,不會被感情的表象蒙蔽頭腦。這很好。
“殿下的擔憂不無道理。但官家對扶華皇後的情義與信任,不容小觑。”
“殿下記住,官家心中,太子必須是扶華皇後的兒子。”他一雙老眼目光灼灼光,笃定不移。
“那若有一天,母後惹怒了父皇,他二人就此決裂呢?”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雖然幾率很小。”
眼見得他憂色又上眉頭,袁弘佐連忙道:“但殿下并不需因此而杞人憂天,隻需做好自己該做的,靜觀時局,伺機而動。需知,殿下身上還有一點,是其他在朝皇子皆不能比肩的長處。”
“而這一點,也正是官家最無法舍棄你的一點。”
佟暄蹙眉,凝思良久。
袁弘佐見太子未解,提點到,“殿下通讀史書,應當明白,曆來帝王最忌憚太子的什麼?”
再尋思索,他忽而展眉,激動道:“因為我在朝中無根無勢!”
袁弘佐滿意地笑了,不掩他的欣賞之色,“正是。”
“殿下最憂的一點,恰恰是官家最喜的一點。”
“朝中沒有自己的黨羽,是一把雙刃劍,端看殿下如何使用它。”他起身,去書櫃上摸索出一本小冊子,推到佟暄面前,“這個名冊上,都是臣的一些門生故吏,殿下可好好做番了解。”
佟暄怔愣着接過,他知道,這是袁弘佐在給未來的自己送人脈。
“殿下放寬心,官家正當年富力壯時,還可穩坐龍椅多年,比起母妃身份卑賤、現下就按捺不住、張牙舞爪的五皇子,我想在官家心中,殿下目前依然是最合适的人選。”
想換太子,還未到時機呢。
佟暄站起身,朝他深深行個禮,“多謝夫子提點!”
佟暄在袁弘佐處得了點撥,雖擔憂開解了大半,但心中仍有不安,或者更準确說,是心有不甘。
隻因晚間林中,暗衛又遞來宣王的一封信,答複他前日對“廢太子”一事的疑慮。信中對他一番安撫,末尾又添一句:與臨汾崔知月的婚事暫緩,延後再議,勿急。
信紙在手中捏作一團,嘴角牽出抹自嘲的冷笑。
不用問,京中現在正是風起雲湧時,“議廢太子”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崔家百年望族,必不會在這個時候願與一個東宮之位随時不保的太子議親。
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呵,他這個太子,當得真是憋屈,竟叫那些世家都對與他結親一事避之不及。
這個崔知月,他李煊還偏就娶定了!
現在四周風聲鶴唳,若是連婚事都不能助他一臂之力,那他真的就是孤立無援了。
月涼如水,又是一夜難眠。
佟暄在山中閉關這幾日,對山下事全然不知,吳松明的座位空了五日,還是不見人影。他和方恺正準備下山探望,書院裡卻開始起了些流言蜚語。
“你們聽說了沒?就範靈樂把知縣兒子聘禮扔了那個事兒?”
“什麼?!”
衆人皆驚,不約而同地,紛紛撇頭看眼佟暄。畢竟範靈樂當年追着佟暄跑的事,書院裡人盡皆知。
佟暄臉掩在書後,修長的手指緊了緊書皮,狀似不在意,卻是凝神屏息在聽。
“就說那知縣家領人去範家提親,說是要收範靈樂做妾。結果那小妮的脾氣,你們也都知道,是那肯吃虧的人嗎?把知縣家的聘禮嘩啦一下,全丢巷子裡頭了。”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妮也忒猛了點!
“這下可漏了怯了,那知縣家的聘禮往外一灑,街坊們湊近那麼一瞧,嘿!全是些便宜貨色,那叫一個寒酸。這下全縣人都知道了,暗地裡都拿這個當笑話說呢!”
他講得繪聲繪色,頗有那說書先生的架勢,四周響起一陣哄笑。
佟暄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書在手中皺成一團。
拿這種垃圾聘禮逼迫範靈樂給他家“出息”兒子做妾?這個賀慶岚,他是不是嫌自己屁股底下的官位做得太穩當了?!
那“說書的”又眼一擠,嘴一歪,朝吳松明的座位指了指,“你當吳松明這幾日為什麼不來了?裝病呐!據說他本來都和範靈樂定了親的,聘禮這個事兒這麼一鬧,第二日吳家就把親事退了,這小子告假,是為了避風頭呢。”
嚯!衆學子瞪大眼,更驚詫了。
吳松明竟然還和範靈樂有這出?這三角關系可太複雜了,不過這種瓜,吃起來才香呐!
衆人正八卦在興頭上,戴哲過來主持紀律,沒一會兒,夫子就攜着書,緊跟着邁步進來。大家這才做鳥獸狀,各自回了座位。
佟暄實在坐不住,沒想到才幾日,山下竟就生出這麼多變故。下午的課上到一半,他便去跟夫子告假,想要下趟山。
太子要來告假,哪裡有攔着的道理?他甚是連事由都不敢問,手一揮,就放他去了。
佟暄下了山,直奔歡樂肉鋪去。
今日是六月十八,偶數日,按他們父女的規矩,理應是範靈樂看店。
可歡樂肉鋪門口,店門緊閉,連那廊檐上的招幡也收了起來。
心中頓感不妙,他同旁邊與範氏父女熟識的燒餅老闆打聽。
“打從前兒起,這肉鋪就沒開過門了,也不知出了什麼事。”他左右打量一圈,傾身上前,小聲道:“八成是因為得罪了知縣家,你說這事兒鬧得……哎,小姑娘到底還是不懂事。”他搖頭歎氣,又去揉他的面團去了。
佟暄神色一淩,道個謝,疾步往範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