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心魔以回憶拼湊的夢中時間混亂無序,支離破碎。
日期接連不斷跳躍,眨眼飛逝,祈清和默默計算,她來此地明明不過一周有餘,時曆顯示,卻已過五年。
字面意義上的一日三秋。
随着時光拉長,來找祈清和治傷的人愈發無幾,他們或倒在互相厮殺的血泊中,或死在試驗台上。
“七姐姐,我們想逃離這裡。”
沈北歌倚在祈清和膝邊,抿唇,踯躅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認真問道。
“可以帶你一起走嗎?”
書案上油燈昏暗渾濁,卻照亮了小姑娘含着期冀的眸光,在一方幽寂裡格外分明。
祈清和眸光沉下來,她知道,這場血腥又殘忍的活人蠱試驗,在最後,終究是不了了之。
眼下所在,隻是一場夢而已,什麼也無力改變。
良久,她阖眸,緩緩點頭。
“好。”
無患塔巡防很嚴,除輪值換班的修士外,還鋪設了數十道複雜禁閉陣法,一道道法器鎖着,一層層禁制封着,衆人聚在一起籌劃,小心翼翼又信誓旦旦。
他們已在生死間掙紮了太久。
逃離無患塔,從入澤灣離開辛夷塢,是離開瀛洲最為隐蔽的法子,每一個人把行動路線都背了千百遍,爛熟于心。
寅時。
巡防的修士走過石階,祈清和走黑暗中閃出來,行醫柳葉刀精準劈向領隊人的人迎穴,又淩空一翻,擒住其餘人頸部,刀背點穴,處理得幹淨利落。
這些修士沒有防備,連靈力都沒來得及動用,身體就軟綿綿倒了下去。
幾個跟着她的人從暗中跑出來,在巡防者身上翻出解陣法器,取下身份令牌,把他們拖進陰影裡藏好,緊接着,有人攀上塔内木梁,修改了時曆刻度,讓輪值換班,多出半個時辰的空白。
寅時一刻。
冷汗順着沈北歌額間淌下來,她忍住目眩頭暈,修改好數十道繁瑣複雜陣法陣紋,她姐姐是陣修,從小耳聞目染,她也會繪陣。
進了塔,為了活下來,她不得不拼命學習。
修改的效果是臨時的,這樣才不會被察覺,衆人來到一處提前規劃好的逃跑路線處,開始一層一層往上逃。
寅時二刻。
無患塔的囚犯們用令牌通過陣法探查,解開了數十道禁锢,逃至無患塔一層時,半個時辰的空白結束,裴家察覺到異常,下了封鎖與殺令。
“快走!”不知是誰的聲音響起。
偪仄暗道深處幾道咒法呼嘯而來,裹挾着殺氣肆無忌憚,擊潰一切提心吊膽,祈清和以刀借力打力一一化解,支撐了僅僅不過三息。
刀斷了。
大家都沒命逃跑,原定的三條撤離路線因圍堵作廢,隻得躲進一片盲區,走風洞奔出無患塔,躲進荒林山道。
兵荒馬亂裡,追兵丢了目标。
所有人長呼一口氣。
夜間灌莽杳而無際,霧色沉霭,吞噬所有視野,衆人提心吊膽,屏氣放輕腳步聲,他們心中希望越來越大,逃出去,隻要逃出去就能自由。
至此不必被關在這裡自相殘殺,不必每日受盡折磨。
他們可以僥幸活下去。
就在林間霧色越來越淡,即将離開之際,山道裡響起陌生腳步聲,一步一步,踩得每個人心生絕望。
由遠及近,慢條斯理。
不是屬于逃跑者的慌亂腳步,而是屬于獵者的,宣告着勝利的步伐。
緊接着,強大懸殊的神識威壓撲面而來,輕而易舉碾壓所有人的理智,不少人直接踉跄跪倒,血液冰涼,冷汗涔涔。
修道者之間的修為差距,猶隔天塹。
這是來自四大世家家主之一,亦是無患蠱場建立者之一,裴家主的壓迫。
包圍圈如捕獵般徹底聚上來,封死所有退路,裴家主一身華貴錦衣,從容不迫站在人群簇擁間,輕蔑又嘲弄。
“小朋友們,天黑了,遊戲該結束了,嗯?”
祈清和盡量維持神色鎮定,目光一一掃過去,甚至見到不少出現在沈家劍台上的熟面孔。
“噢。”裴家主譏笑一聲,“你就是這些試驗引中大名鼎鼎的七大夫?幸會。”
他目光帶着戲谑,這些小朋友們忙前忙後,大部分時間他都在觀察,觀察他們究竟能天真到何種地步,就像看一群人推舟于陸,徒勞無功幼稚至極。
祈清和垂眸,鴉羽長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面色凝重,冷聲道:“你故意給予他們希望,又親手扼殺,是為了什麼?”
裴家主颔首,諸多弟子上前,将衆人一一挾持住。
他笑得詭谲,否認道:“不不不,七大夫誤會了,我隻是,在做一個試驗。”
祈清和蹙眉:“什麼?”
裴家主現在興緻很好,所以他有了十足的耐心來慢慢解釋。
“對象是無患塔中的所有試驗體,哦,當然包括七大夫。”
祈清和的手微微攥緊。
裴家主微笑:“當然,七大夫也行醫,我非常樂意同你交流經驗。”
“活人蠱計劃一直在研究道骨移植,但經曆上千個失敗的死亡案例後,我們無奈宣布,道骨确實是每個修士與生俱來,無可更改。”
在場有小孩兒面色慘白,甚至有人再止不住眼淚,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