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清和蘇醒已是三日後,夕光餘晖落進房間,烘得暖意融融。
她神思有些倦怠,動了動指尖,緩緩調動内力遊走大小周天,體内蔓延的毒性滞住,應是有人替她暫時封住了夢回毒。
擡起眸,隻見沈北歌趴在床沿,神情欣喜。
無患塔被燒,被掩藏地下蠱場重見天日,一群裴氏旁支弟子群龍無首,無力做主不知如何,裴老太君接手辛夷塢,梳理活人蠱一案舊事。
“所以,我們要報告仙盟嗎?”沈北歌猶豫不決,不自覺咬嘴唇。
理性上,她覺得這事兒鬧成這樣,不上報好像不合适,仙盟也遲早會發覺這裡異常,但她又怕仙盟一來,連帶着把自己也抓了。
“還有證據麼?”祈清和靜了一會兒,開口問道。
千年前無患蠱場相關文書被早被銷毀,一應涉事人證幾乎蕩然無存,徒留一座空蕩蕩的地下宮。
沈北歌愣住,她眸光暗下去,眼眶忽然有些泛紅。
“祈姐姐,你後來,是怎麼離開無患塔的?”
祈清和緘默了,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裴老太君當初僅暗中救下了沈北歌一人,那後來的故事呢?
自己中毒多久了?又是如何離開那裡的?
潛伏于體的毒素,心魔對她的态度,沈北歌的目光,都切切實實告訴她,她就是被關在無患塔下的小七醫生,她真的經曆過那如煉獄般的折磨,一日不落。
可她将這段過往丢失得徹底,無從知曉。
沈北歌眉間又凝了愁雲,她擔憂地詢問,能不能解開夢回毒。
祈清和淺淺呼出一口氣,輕輕搖頭。
夢回。
準确來說,它非毒,是由四海十洲部分神獸精怪的血液靈息所制,隻因不同神獸與生天賦皆有差異,進而陰差陽錯破壞修士靈台神識導緻催眠緻幻,修士道心愈動搖,愈易引起毒發。
連她也無法做到解毒完全,隻能壓制。
想解毒,大概得在其他世家尋找線索,查清此毒所涉及的妖獸,才能再想法子。
離辛夷塢最近的,便是燕澤沈家。
想起無患塔,祈清和目光一頓,随即笑着問道:“你能告訴我嗎?”
“什麼?”沈北歌愣住。
“有關小七醫生的故事。”
祈清和笑起來很好看,周身的冷淡被拂去,仿佛料峭暮冬後,一抹帶着生機的風。
無患塔裡沒有姓名存檔,如同每個試驗引會分門别類編号一般,那裡的藥醫,也有一應排序,“七”是數字編号,死掉一個,就再抓一個。
望着那彎淺笑,沈北歌怔了神。
痛不欲生的歲月實在太久,太折磨,又太遙遠了,哪怕記憶解封,于她而言,也是模糊支離的。
于是沈北歌仔細地,将有關小七醫生的故事一樁樁一件件從中撿出來。
小七醫生善外傷,說話溫柔好聽,會将病箋折成各種奇形怪狀的小動物,用來哄一些疼痛難忍,情緒失控的病人。
她也收到過,藏起來,舍不得它挨上一絲血迹。
沈北歌垂眸,神色眷戀,念着這些記憶,倏然發現,有關小七醫生的過去,她原來都記得清晰,分毫不差。
她忽然理解了那些黑團子似的的心魔殘念,為何在神志盡失時,都仍記得祈清和。
就像小時候生病被迫喝了很苦澀的藥,最後卻在嘴裡,驚喜地含到了一小顆糖。
于是那一咂甜,在緘默經年裡,能記得好久好久。
祈清和默默聽完這個故事。
故事裡的人,是她,卻又有些,不像她。
她仍舊一絲一毫都想不起來。
有弟子敲門打擾,說是裴老太君有事尋,便将沈北歌帶走了。
祈清和還想着那個故事,一時出神,在她沒留意時,從床沿邊又悄悄探出了一個小腦袋,蘿蔔似的小手抱着三枚尺狀簡劄,墊着腳将它們推到祈清和面前。
「堂主!這個這個,能看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房靈人形模樣。
它實在太小了,不過一尺四寸的個子,小半個櫃子的高度,橙色短衣紅頭巾,白皙小臉帶着點嬰兒肥,五官精緻,卻因苦惱擔憂而皺在一起,像顆小核桃。
察覺到祈清和在看它,小夢臉色紅了幾分,一個抱頭閃身憑空消失。
祈清和拾起玉簡,溫潤透亮的流光一晃,上面隐隐綽綽浮現出幾墨青澀字迹。
「28.我是被人救出的無患塔。」
一句突兀又沒頭沒尾的話。
她也是被人救出的無患塔?被誰所救?後來又去了哪兒?
祈清和微微蹙眉,目光低沉,想不出所以然,又去看第二枚玉簡。
「44.曾遇燕鳥,彩羽藍冠,極是好看。」
一句有些莫名的話語。
再想去看第三枚玉簡時,門外夕光似乎暗了暗,祈清和揚起眸,碰上一位白衣青年的目光,他倚在門邊,溶在鎏金碎陽裡,慵懶又閑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