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自然而然答非所問:“你生氣的時候,很好看。”
祈清和眉梢一挑,正在系紗布的手陡然一緊,勒出一道不輕不重的紅痕,幽幽擡起眸,神色冰涼,她哂笑道。
“哦,我生氣,你似乎挺高興?”
應知離茫然。
祈清和笑了一聲,用剪刀絞斷紗布,處理好淤青,她收起藥箱,隻見方才應知離點的一盤青團被人端上來,飄着清甜溫熱的青艾香氣,謝桓眼神一亮,拾起筷子躍躍欲試。
隻見應知離非常理所應當地,将那幾枚青團盡數推到了祈清和面前,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她。
“你嘗嘗。”
謝桓目瞪口呆,油然生出滿腔腹诽。
這是我付的錢對吧!我應該有資格分到一份對吧!哇你用我的錢點餐然後對姑娘示好,救命,看不下去,我要告到仙盟!我要告到仙盟!
謝桓裝死趴在木桌上,幽怨的情緒如實質化般凝在空氣中。
呵,已被氣飽了呢。
青團下墊着艾葉,浮着幾縷熱騰騰的白煙,祈清和筷子夾過一枚,剩下的全部推回謝桓面前,謝桓這才眼睛一亮重回生機,咬着青團,以看戲心态打量着這兩個人。
祈清和嘗了一口青團,糯,軟,艾葉香氣似有還無,紅糖化在嘴裡,漾開一點甜意。
“喜歡嗎?”應知離凝着她,認真問道。
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祈清和想,習慣了辟谷,人間五味掀不起額外觸動,無論是青團、仙露茶還是玉方糕,都沒什麼區别,自然也沒什麼喜歡可言。
于是她搖了搖頭。
應知離眸光暗了一瞬,又揚起,追問道。
“那接下來路程,能允許我跟着你嗎?”
祈清和神色平淡,這話聽起來像請求,可當看到他哪怕狼狽逃票,也要上這艘船時,她就知道,他或許,比她想得更固執。
“随你。”
應知離眼睛一眨,笑了。
踏雲樓船抵達方壺時,快日落了,夕光昏昏欲墜,出了船,再穿過臨山的幾處城,就是不問都山門處,從船上下來的修士大多都是宗門弟子,或禦劍或駕駛飛行法器,一路疾行。
可謝桓領了不問都内門考的複審任務,醫治方壺山青道鎮的生桑道人。
青道鎮是坐落在方壺以西的一處村鎮,謝桓開了方位羅盤,反着人流走,沿着亮起的華燈石道往西,可一路走下去,人迹亦稀疏,連華燈都半亮半滅。
越走,腳下土地愈發幹燥皲裂,就像是許久,未曾落雨似的。
仍舊不見青道鎮的影子。
“總不會迷路了吧?”謝桓喃喃。
祈清和一愣,再度定神打量了周圍環境,不遠處有一條幹涸河道
她記得方才經過了一家書坊,還有一家版刷閣,已經出了臨港的集鎮。
“前面過了橋,往左走。”
祈清和鬼使神差說道。
謝桓不明所以,但仍依言而行,三人過了橋左拐,穿過一片林子,沒行幾步,當真見到一木質牌坊,上面刻着“青道鎮”三個字。
“奇了怪了。”
謝桓收了方位羅盤,驚訝道。
“祈姑娘你好像對這條路很熟一樣。”
祈清和答不上來。
她沒有對這裡的印象,她應當是初次來此的。
可是身體卻有種熟悉感,無需思考,無需記憶,步伐下意識地指引着她。
仿佛這條路,她曾走過許多次似的。
華燈亮着,人煙卻罕至,夜風一拂,倒是愈發顯得蕭瑟起來。
謝桓不自覺哆嗦一下,回頭确認跟在身後的兩個人,祈清和一邊走一邊翻看他複審領到的任務牌,應知離閑庭信步,悠閑地仿佛在散步一般。
“我看過考題了。”祈清和捏着那塊顯着流光字迹的任務說道,“青道鎮的生桑道人,是這裡的鎮長,積勞成疾久病纏身,尋訪名醫無果,鎮民隻得求助不問都。”
謝桓自嘲一聲:“真神奇,以前缙陵謝家待慣了,我都幾乎要習慣人命不值錢了。”
百姓最尋常的治病求醫,在方壺居然作為一樁正經任務來處理。
名門世家最不将人命當“命”來看待,弟子在他們眼中完全是批量資源,放出去搜刮天材地寶然後再帶回,以此使家族興盛繁榮。
就像漁夫會驅趕着一種叫魚鷹的鳥抓魚,最後再扼住它們的喉嚨迫使它們将魚吐出。
謝桓以前也是那些“魚鷹”中的一員。
祈清和低着頭查看完任務牌,聽出了他話裡藏着的諷刺,正擡頭想說什麼,手腕被蓦地一拽,她不得不頓住腳步。
隻見應知離神色亟變,一隻手攥住她,另一手凝出一道白色光暈,同時開口喝住走在最前方的謝桓。
“别動。”
謝桓不明所以,還未來得及詢問原因,卻見應知離反手将指尖白光朝天揮出,眼前電光一閃,一道當空金蛇破開層雲殺下來。
一切轉瞬發生,隻見應知離打出的那道白光宛若雲彩,輕飄飄裹挾住了那道閃電,頃刻吞噬。
應知離蹙眉,霎時捂住祈清和雙耳。
緊接着,仿佛誓不罷休似的,又一道閃電猝不及防打下來,憑空炸雷,周遭樹木遽然被被劈的四分五裂,拍起一陣氣流狂風,所有人被這餘威掀得幾乎站立不住。
“轟隆——”
刻着“青道鎮”木質牌坊轟然而塌,攔死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