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溪對紀彤道：“不好意思，這位是熟客，請稍候。”

他轉回櫃台裡，伸手在裡頭翻了翻，舉起了一根簽子晃了晃。

那上頭串着一個騰雲駕霧的孫悟空。

男童”啊“地一聲沖到櫃台前，伸長手臂要去夠那個糖人。

誰知李蘭溪立馬将手一擡，托着腮，歪了歪腦袋，道：“雖說賭局輸給了你，可我卻沒有說這糖人白送給你，也得給銀子的。”

小男孩想了想他們的賭注，确實隻說了做糖人，沒說不要錢，便悻悻道：“那你要多少？”

李蘭溪一本正經反問道：“你有多少？”

小孩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癟癟嘴，他顯然并不怎麼富裕，卻又舍不得這樣好看的糖人：“我娘晌午剛給了我這個月的零花錢，就十文。”

李蘭溪皺着眉頭苦思冥想，許久才做了個讓步：“今日初九，九字吉利，那便給你打個折吧，收你九文。”這個打折說的十分不情願，仿佛要割他的肉似的。

孩子雖然覺得有些肉痛，但街上的糖人，好看些的都要二十文，還是隻能乖乖掏出了荷包，一個一個數出了九個銅闆給李蘭溪。

紀彤看那荷包繡工精巧細緻，布面雖不是新的，卻顔色鮮豔，想來平日是很寶貝的。

這孩子前一刻還是有些不舍地皺着眉頭，等從李蘭溪手裡接過那糖人，立刻便咧開嘴笑了，将那孫悟空翻來覆去地看，恨不得将這大聖看活了，許久才伸出舌頭慢慢舔了一口，喜滋滋道：“呀，好甜！”這一樂便露出面頰上的兩個酒窩，玉雪可愛極了。

李蘭溪卻沒空欣賞這可愛，他揮了揮手，一點不客氣地趕人：“糖人都歸你了，還不回家，小心你娘又打你屁股。”

小孩子卻并不介意，朝他做了個鬼臉，乖乖往外走。

李蘭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叮囑道：“我素來做的都是人偶，這糖人有些手生，你吃歸吃，可别出去亂顯擺，免得壞了我的生意。”

紀彤不知道該說他謙遜，還是愛哄孩子玩，那孫悟空明明惟妙惟肖極了，連那猴子臉上的絨毛都纖毫可見，還有那祥雲做的蓬松飄逸，仙氣十足，若這人去賣糖人，也定能發家緻富。

這男童卻像是被李蘭溪的話戳中了心思，忍不住皺起了小臉，正想要跟小夥伴去炫耀，但是緊接着他又想到自己隻要不說是李掌櫃做的不就行了，便又高高興興地出門了。

紀彤注意到，這位聞名江湖的枯木齋之主看着這孩子的背影，居然露出些豔羨的神色。這糖人是他自己做的，為何卻要羨慕别人，他若是想吃，不是随時可以給自己做麼？

李蘭溪終于送走了熟客，趕忙來招呼這位被冷落新光臨的客人：“姑娘，剛剛說此行是為何？”

紀彤道：“我因公事需要和金小姐的傀儡一同進入百花宴，所以想跟先生了解一下，與這傀儡相處有何需要注意之處？”

李蘭溪聞言微微一笑，又露出了那種捉摸不透的神色：“這傀儡造價不菲，且結構精妙，因此我建議姑娘最好對她言聽計從為妙。”

***

百花宴當日，金府大門口。

四匹毛色鮮亮的高頭大馬分列而立，其後是一架極為寬敞的車廂，周身以金漆繪出祥雲仙鶴紋樣，在陽光照射下十分奢靡華麗，不失京城首富的風采。

紀彤隻覺得這車在陽光下十分晃眼，十分容易引起行路障礙。她低下頭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裙，和從前的捕快衣服很不同，這些綢緞太軟，貼在皮膚上冰冰涼涼，雖然舒服卻沒什麼安全感，而且裙擺太長，一走快就容易踩到，很不方便。難怪那些高門大戶的小姐碰到歹徒，隻能大喊救命而不是撒腿就跑，這裙子就起碼讓逃生的難度增加了兩倍以上。

她邁步上車，卻見車廂裡已經有人了。

隻見一個美人以手撐頤，正斜靠在厚實的軟緞和靠枕間，峨眉淡掃，兩頰微紅，正是一副海棠春睡的模樣。

倒真是一副美景，如果她不知道面前的“人”是個傀儡的話。

隻因李蘭溪那日“/殺/人”的景象實在太過讓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她現在仍然有種荒誕的不真實感，仿佛看到死人複活。

紀彤想起那日李蘭溪的叮囑，難道這傀儡真會開口說話？

她心中交織泛起新奇和不解，慢慢走近那傀儡，細細看了看。也不知李蘭溪是用了什麼材料，才能做出如此白皙細膩的皮膚，還透着健康的紅暈，一點也不僵硬死白，難怪那日唬住了陸書行。

該不會他用的真是人皮吧，紀彤心中一陣惡寒。青雲秘錄中就曾記載一個剝皮殺手，因酷愛人皮細膩柔滑的質感，便殺了數十人，隻為将家中的燈籠寝具皆換成用人皮縫制的。

她心裡一邊思索，一邊不由自主伸手摸向那少女的臉頰。

誰知那本該無聲無息的傀儡卻在此時陡然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