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波園裡地方很大,因此每位參選者都分到了一處獨立的院落。
分給李蘭溪的是流雲軒。
紀彤前後看了看,覺得此處前臨花園,後近竹海,實在是個風雅的好地方。
李蘭溪已經将院子裡本來伺候的丫頭打發了下去,此刻正端坐銅鏡前,看着她:“阿彤,來幫我卸妝。”
紀彤一愣,讓她抓賊打人都好說,這卸妝的活計卻真是超出了範疇。
“我不會。”
李蘭溪促狹一笑:“這不是女兒家都會的麼?怎麼你這名捕司的女俠卻不會了?”
紀彤心下微微不快,她是個捕快,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查案追兇,來往奔波,化妝卸妝給誰看呢,難道給那些江洋大盜,劫匪馬賊麼?
“難道你天生就會騎馬射獵?那不是也是學來的?”
李蘭溪歪頭想了片刻,居然贊同地點點頭道:“說的也是,那在下便隻能自己來了。不過,阿彤,還是煩勞你幫我打盆水來。”
紀彤這回倒是立刻就去了,她早就好奇他這臉孔的秘密,自然想親眼瞧瞧。
水來了。
隻見李蘭溪從袖子裡掏出來一個小瓷瓶,倒入水裡,拿手指撥了撥,然後将布巾浸濕,娴熟地在臉上左擦右洗,不用片刻,便恢複了本來面目。而那布巾上卻占滿了肉色的碎屑,仿佛蛇之蛻皮,看着有點駭人。
紀彤驚歎了一陣,卻很快接受了。遇見這人後,她便覺得自己的心裡承受能力在逐步提升,想來他既然能做出動作如此自如的人偶,又能以腹語仿效少女之音,給自己弄一張假臉,再在瞬間卸掉,又有什麼稀奇呢?
而後,兩人便一同發現今夜還有些決定要做。
比如屋子裡隻有一張床。
李蘭溪換了寝衣,拿發帶簡單束了頭發,一副要休息的模樣,但是他卻一直慢悠悠拿梳子通發,期間還拿眼睛瞥了紀彤好幾眼。
男女大防是女子最為在乎的,但是紀彤卻早已不是普通的閨閣女子,直接道:“今晚我要出去巡夜,回來會盡量輕些。你先睡吧。”
李蘭溪顯然沒想到她這麼利落地做了決定,慢慢眨了眨眼。
等以後紀彤很熟悉他之後,便會立刻知道這是他算盤落空的反應。但此時她隻以為對方沒聽明白自己的說法,便又耐心解釋:“你不必客氣,我睡那裡就好。”她伸手一指外間的木塌。
若是她睡在這床上,有人進來,便可能穿幫。而且她一向對吃穿并不講究,有時候千裡奔襲,要露宿野外也是常事,有這小塌已經足夠了。
李蘭溪這才聽進去了似的點了點頭,而後他又想起了什麼,道:“姑娘一向講究投桃報李,車上我答了你的問題,現在輪到我了。”
“名捕司來此是為何事?”
抓捕尋花客一事關系重大,紀彤自然不能貿然将告知外人,而且她還拿不準李蘭溪來百花宴的目的。
“如今離車上我問你的時候,已經過了許久。若要我答你,你還須答我一個問題。”
李蘭溪沒說話,定定看了她片刻,而後走到她身邊,圍着她繞了一圈,又以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紀彤仿佛處于猛獸環伺下,心下緊張,難道他要發難?
誰知這人卻忽然湊近她的臉,感歎道:“阿彤啊,你知道你這張臉哪裡長得最好麼?”
紀彤很少注意自己的容貌,因為對上那些兇徒惡賊,隻有利劍才能保護她。
這人卻輕輕道:“眼睛。”
李蘭溪朝着她的臉伸出手,紀彤本能想要後退,面前的手卻停住了,就這樣隔着一個指節的距離,虛虛地以手指沿着她眼睛的輪廓劃了一圈。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亮的眼睛,真誠、熱烈,就好像裡頭有一團火,看着就讓人暖和了起來。”
紀彤覺得他的語氣似夢似幻,就像小時候聽的那些結局美好的神仙故事,含着無限的飄渺和向往,但是這話也太過奇怪,他究竟想要說什麼。
李蘭溪卻不管她的困惑,話鋒一轉:“不過我倒是沒想到這麼真誠的眼睛的主人,居然如此會做生意,讓在下也自歎不如。”
而後他便又坐回了銅鏡前:“說吧,你的另一個問題。”
紀彤斟酌片刻,道:“你這次來,是否還有别的金主?”
李蘭溪聞言驚訝地張開嘴,不可置信道:“在下明明在車上已經表明拳拳之心,姑娘居然全不相信麼?這真是讓小可傷心了。”
說到那傷心兩字,他的聲音居然真的有種泫然欲泣之感,紀彤一時真有種自己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