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彤本以為這錦城富庶,人民安居樂業,來到了這裡,應該能安安靜靜過完這個春節,卻沒想到在壽宴第二日便遇上了一件怪案,和一位故人。
這日晨起,陸書行早早便來敲紀彤的房門,他答應了他娘要多帶些金器回去,但是他一個大男人單獨去逛那些首飾店多少還是有些怪,便決定拉上紀彤一道。
雖然在穿衣打扮一道上,他遠比紀彤精通很多,什麼首飾搭配什麼發髻,哪款金銀玉器搭配哪種顔色的衣裙,就從來沒有走眼過,連京城裡那些秦樓楚館裡的姑娘們都歎服不止。而這位女捕快平日卻隻有一根玉簪一根銀簪輪着戴,連耳環都來懶得戴的,說什麼若是打架,容易勾到耳朵,因此就别指望她能給什麼購買建議了。
但饒是如此,依然不妨礙紀彤在困意昏沉間便被陸書行從床榻間拉起來,被迫梳洗出了門。
陸書行倒是活力滿滿,隻要能不在陸天眼皮子底下,他幹什麼都樂得自在。而且他早已打聽清楚,這錦城當地的早茶乃是一絕,光點心的種類就有十幾種有餘,再搭配當地的雲霧綠茶,可堪一絕,不僅清爽好吃,而且價格還很便宜。
他們随意找了家人不太多也不太少的老店,因為二人都不想排隊,但是也不想做冤大頭,因此這種有一定人氣和年頭的店鋪最适合。
這店的門臉雖然不算大,但是屋子裡的桌子卻也坐滿了八成,不過倒不是跟他們年歲差不多的年輕人,而大部分都是年約五十往上走的老大爺和老太太。雖然這些老人年紀不小了,但是臉色卻很是紅潤,身體也頗為強健,可以說是十分有活力。
紀彤聽他們熱火朝天地說着菜場的菜價,哪家肉新鮮,晚了片刻就沒有好部位了,又說哪家小販不缺斤少兩,還幫忙把那些蔫巴的菜葉都摘掉才上稱,總之是跟京城的那些矜貴的老人家是很不同的。
他們兩個小青年坐在店裡還有些顯眼,不一會便有好事的老太太上來問話,先是問他二人是不是一對小夫妻,差點沒嗆着陸書行。他連連擺手,說他們是兄妹,來錦城遊玩的。
這話一出,便圍上來三四個老人家,紛紛熱情地推薦錦城内的好吃好玩的,更極力推薦當地的金器。二人這才知道原來昨日看到的那些街上的店鋪,十之五六都是錢家的産業,那個小小的銅錢就是錢家的标志。原來昨日的壽宴排場不過是九牛一毛了,這錢樞的産業若是細細點算,恐怕真是十輩子也花不完。這五十大壽還是過得相對樸素了。
吃飽喝足後,紀彤清醒了些,二人便起身去了這些老人家力薦的城中最大的古董店珍寶齋。
結果還沒到門口,便發現珍寶齋的招牌下聚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似乎有人鬧事。
陸書行個子稍微高些,遠遠瞧見一個白胡子老頭正拉着另一個衣着華麗的年輕男子,兩人拉拉扯扯,似乎一個去什麼地方,而另一個不想。
他這人第一閑不住,第二最愛看熱鬧,立刻興奮地拉着紀彤往裡擠去。
二人不知道被罵了多少句,又撥開了多少個肩膀,方才擠到了第一排,結果那年輕男子不知怎的被那老漢一推,因為慣性向後一退,正正好踩到了陸書行的腳上。
一聲慘叫,四目相對。
“啊——!”
“——是你!”
這位重傷陸書行的人,也是一位老熟人了。
正是那位枯木齋主人。
陸書行從第一面起就對此人印象不太好,隻覺得這個李蘭溪神神叨叨的,乃是個神出鬼沒、口蜜腹劍的騙子奸商。而且近日他還發現紀彤還跟這厮走得挺近,心中便更覺防備,警惕地一手将紀彤拉到身後,一面張口怒斥:“你這人走路怎麼不長眼睛的!傷着了小爺的玉足你賠得起麼你!”
李蘭溪本來正欲道歉,聽了這話,便咽了下了,眼皮略略一擡,将自己的腳慢慢收了回來,淡淡道:“在下隻是個普通人,後腦勺自然并未長眼睛。倒是兄台前面既然長了這樣一雙眼睛,就應當懂得及時避開才對。”說完,便大大方方盯着他身後的人看,還露出一臉非常欠打的笑容。
陸書行被他噎了一句,一時沒想起來怎麼反擊比較顯得厲害,卻感覺紀彤從自己手中抽出了袖子,從他身後走了出來,問對面的人:“你不是說不會來錦城麼?”
李蘭溪一愣,紀彤的臉上确實并無偶遇的欣喜,甚至沒什麼表情。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說,便見紀彤擦過他的肩膀,往前走去。
“老丈,剛剛發生了何事?你為何和那人推搡?”紀彤和氣地對眼前的白胡子老翁發問。
這老翁看着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本來不欲多說,但是眼見周圍已經聚集了一圈人,便還是解釋道:“店裡丢了點東西,不是大事。”
紀彤回頭看了一眼李蘭溪,又問道:“是此人偷盜的麼?”
李蘭溪并未說話,反倒是這老翁急急道:“不是不是,這位公子是來光顧的客人。”
陸書行卻不怎麼相信,沖上前道:“如果他隻是個普通客人,你剛剛為何要死抓着他不放?難道這城中最大的珍寶齋還缺客人麼?”
這老丈本就沒想把事情鬧大,隻得道:“我們店裡的事情,就不勞煩兩位費心了。”轉頭又準備去找李蘭溪。
紀彤卻伸手攔住他,拿出腰間的令牌,朗聲道:“——名捕令在此,凡有案件皆可過問。”
白胡老翁這才知道眼下這事情大約一時半刻是完結不了了,便好聲好氣對看起來更好說一些的紀彤,道:“是老朽眼拙,不知名捕司的大人們來了,不如請兩位和這位公子随我進店裡說吧。”
紀彤點點頭,和陸書行一起朝着店内走去。李蘭溪見她似乎此時并不想理會自己,隻得摸了摸鼻子,默默也跟在後頭走了進去。
經過二人的問詢,才知道原來這白胡子老翁是這家珍寶齋的大管事,姓錢名永。而李蘭溪非但不是嫌疑人,說起來倒是苦主之一。
這家珍寶齋不僅售賣金器金飾,也可以寄賣古董。李蘭溪之前在這珍寶齋定了一件首飾,本應昨日到貨來取,但他卻不知為何沒有如約前來。誰知道人倒黴起來,就是一個寸勁,就差了這麼一個晚上,結果昨晚珍寶齋卻失竊了。
今日錢永如常來鋪子裡開門,卻見大門洞開,門鎖居然已經壞了,這老頭心髒差點沒吓停了,招呼了夥計趕緊點算了庫存,才發現丢了好些個寶物,其中就有李蘭溪的昨日沒來得及取走的那件首飾。好巧不巧,此時李蘭溪來上門想要取貨,錢永也隻得實話實說,告訴他東西已經丢了。無奈這事太大,錢永也做不了主,便讓他先在店裡坐坐,自己去問了東家。東家自然也很震驚,但是丢是已經丢了,也不知道從何去找,便隻好自認倒黴了。不過既然這物件是店裡丢的,便要照價賠償給客人,于是錢永便回來了點了銀子要算給李蘭溪。可李蘭溪卻覺得既然失竊,還是要抓住那盜賊,否則便有可能在此被盜,因此要和錢永一起去官府報失。二人意見不統一,這才在門口争執了起來。
紀彤不由和陸書行對視一眼,他們見過的案子不少,這抓不到賊,失主不願意的很多。這自己決定息事甯人的失主倒是第一次見。
紀彤聽下來覺得此案案情并不複雜,屬于入室偷竊,按照慣例,是現場勘查,張榜追捕盜賊。但若是并無失主,便無法立案。但是名捕司已經知曉,焉有不管之理?
紀彤便開口問道:“你們老闆為何不願意追究呢?他難道不想找到那賊人,追回失竊的寶物麼?”
錢永卻道:“若是平日裡,我家老爺也是會讓我報官的,但是今年不同,昨日是他老人家五十歲的壽辰,雖然發生了失竊案,意頭不太好,但是我家主人早先找人批過命,說是失之桑榆,收之桑榆,禍福相依。因此他才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折騰了一通,賊人沒找到,反倒是引來了血光之災。所以我才會跟李公子說照價賠給他就将此事做罷了。 ”
陸書行了然道:“原來你家主人是錢樞,錢文公大老爺,難怪這麼闊綽了,連古董丢了也能如此輕飄飄地算了。”
錢永連忙點點頭,立刻道:“兩位大老爺,那小人現在能去取銀子了吧,今日還要将門鎖修好,再對外營業呢,這時辰也不早了。”
紀彤瞧了瞧這進門處已經破壞了的門鎖,心下有了計較,便對錢永道:“永叔,你先别着急。我師父乃是名捕司的總捕頭,他是錢文公的好友,此刻正在府上做客,因此這事便交給我們名捕司來調查吧,至于這後續的事宜,我會跟錢文公說的。想來他心境開闊,為人開明,也定不會困宥于相士的一句批語。若是這賊盜看你們不追究,越發猖狂起來,在錦城繼續作亂,反倒是不妙了。”
錢永本來就怕擔責任,此刻聽到這兩位名捕是老爺的客人,又聽紀彤這一番話,心中便安定了不少,不急着要拿銀子和修門了。
紀彤看他終于不一味趕人了,便趁熱打鐵:“永叔,請你将之前點算失竊的物品,寫在紙上給我,包括樣式價值,如果有圖繪就更好了。”
錢永點點頭:“鋪子裡為了方便點算,都記錄了店裡的古董和客人定做的物件的,我去拿出來。”
錢永将記錄的簿子遞給紀彤過目,解釋道:“古董我們這裡都會繪圖留檔的,為了方便核對和鑒定。不過客人們定制的金器,我這邊就隻有名字了,具體的花樣在手工師傅那裡。”
紀彤翻了翻,果然見到這記錄簿記述得極為詳盡,諸如古董的重量、花樣紋飾,那圖樣顯然也是找了專人繪的,栩栩如生,按圖索骥十分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