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樞的卧房。
紀彤冷眼打量着房中的多寶格,這是富貴人家裡必備的物件,以其錯落有緻的格子和豐富的陳列而出名。
錢家的多寶格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表面泛着柔亮的光澤。格子的布局精巧妙,大小不一,錯落有緻,分散陳列着書畫和各式古董擺件,玉器、瓷器和金器都有,仿是一座微型的寶物宮殿,每一件都足以讓人駐足觀賞。
在靠近底部的一格中,則擺放着一些滋補養生的珍品,如人參、鹿茸、何首烏等,它們被妥善地放置在精緻的小盒中,隐隐散發着藥香。
紀彤的目光逐一掃過格子中的寶物,這裡的每一件物品都擺放得齊齊整整。而且上午李氏已經來确認過,格子中的物品并未丢失或者錯位,因此那時候她和當地的捕快才沒有過多注意。
但是,整整齊齊,卻并不代表裡頭沒有暗含線索。
這幾乎是一個難以避免的思維上的盲區。
“周伯,你試試模仿一下當日你們老爺的姿勢,特别要注意手臂的方向。”紀彤對身後的周伯叮囑道。
此時錢樞的屍身已經被擡去了廳堂。因為死因存疑,錢樞暫時還無法入土安葬。但是李氏心中不舍自家老爺的屍體在這裡直挺挺躺着,便請陸天出面和衙門商量了,在家裡停靈數日,入棺安放,允許少數親近的親朋好友來祭奠吊唁。
但這張床因為是錢樞被害的現場,因此床鋪上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樣沒有移動和整理。此時床單和被子上還有一大團血迹,隻是顔色已經轉深,看着仿佛成了深褐色的一團,仍有些駭人。但是周伯臉上的神情卻看不出一點懼怕來,他也并不避諱,十分利索地便坐在了床上,擡起手臂。
紀彤順着他的胳膊和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指向的位置,大約是多寶格第二或者第三層。
陸書行因為血腥氣濃郁,還是不怎麼願意離床很近,便遠遠問道:“周伯,你當天拿了格子裡的哪些東西給你們家老爺看?”
周伯道:“因為老爺當時說話不便,所以我就将這兩排的盒子都拿給他看了,但是他卻總是搖頭,弄得我也有些糊塗了。”
紀彤和陸書行默契地一同走近多寶格,将其二層和三層格子上的東西全部取下來,放到桌子上仔細查看。
陸書行首先拿起第二層的第一個格子裡錦盒,打開蓋子一看,見是一方硯台,端詳片刻後,不禁感歎道:“喲呵,居然是歙硯。”
紀彤對這些古董知道的并不多,便問道:“有什麼說法麼?”
陸書行便道:“這歙硯産于歙州,又稱龍尾硯。其石質堅韌、潤密,紋理出衆,可以說是撫之猶如女子之肌,磨之又仿佛寶劍出鋒,澀水留筆,滑不拒墨,因此價值百金,甚至可說是有價無市,十分難求。不過這個硯台倒是沒什麼使用的痕迹,恐怕還是新的,大約是錢文公買來收藏的。”
周伯聽到陸書行所說,便在他們身後贊道:“陸公子好眼力啊,這是老爺買了想送給三小姐,作為今年的生辰賀禮。我們三小姐不怎麼愛出門,就專愛讀書寫字,老爺一看到就覺得這個适合她。”他說到這裡,聲音漸低,不由歎息了一聲。
紀彤心裡也道世事無常,這硯台如此珍貴,可見錢樞的心意,但是送禮物的人卻不能親手将它送出去了。她接着打開了離自己最近的錦盒,這個盒子形狀更加細長,裡頭裝着一卷畫。
在包首上端的畫簽上寫着《錢家春宴圖》,看時間是兩年前的春日所繪。畫中是錢家諸人在春日的夜晚,在庭院宴客、作詩飲酒的場景。看圖上各人言笑晏晏,倒是頗為和諧歡樂。
但是紀彤和陸書行都還記得剛剛錢家衆人為了遺産而撕破臉面的一幕,因此誰也無法帶入這畫中的場景,便默默又将畫卷收了回去。
紀彤又打開了第三個玉盒,這回裡面擺放的是一個玉帶鈎。這玉帶鈎雕刻的形狀卻又些奇特,乃是由一大一小兩條龍組成的。那大龍身負小龍,騰雲駕霧,兩龍正回望對視,頗有意趣。這件玉器的工藝精湛,線條流暢,雕刻得栩栩如生,顯然亦非凡品。
陸書行瞥了一眼,表情卻有些耐人尋味,紀彤微微一挑眉,并不明了他的意思。于是他瞥了眼身後,才湊近她耳邊,悄悄道:“這位錢世伯,果然很喜歡父慈子孝,望子成龍這一套啊。你這裡是蒼龍教子玉帶鈎,我這裡則是《孟母斷機教子圖》。”
紀彤側頭一看,見他手中拿着的畫裡,孟母側身立于織機邊,左手指機,右手執刀,似在訓教。右下方,孟轲面朝母親躬身拱手,畢恭畢敬地站立,雖然神情專注,卻未脫頑童天真稚氣。此畫線條純熟,描繪的人物神情細膩入微,母親在教訓中不慈愛之色,兒子則在恭敬中有溫順之意,頗為生動,甚至仿佛能看到衣紋的肌理,想必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她不禁想起了錢琰當初也提到過,錢樞對一家和睦向來頗為在意,隻是他若是知道子女們在他死後,吵鬧得如此不可開交,行同仇敵,不知會作何想法。
而後他們一同看向最後一個木盒,一個極為精緻的紫檀木盒。
盒蓋一打開,一股淡淡的參香撲鼻而來,令人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