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了麼,二公子的名字終是定了。”
“郎主對嫡長子愛之重之,眼看着将滿三月,名諱卻遲遲定不下來,都換過兩次了,先是‘群’,又是‘演’,如今可不會再改了吧?”
“這次是真的定了,說來也是公子不凡,去歲三月大赦天下,當日娘子便驗出了喜脈,十月十九公子降世,荊、豫、徐、揚、冀五州大水旋止。這倒也算不得什麼,你也知郎主自與祖公同任司州主簿以來,聞雞鳴則起舞。而公子三月嬰孩,聞雞鳴之聲則雙目炯炯、目随劍光,可見其早慧。”
“可先前就連潘郎起的名字,郎主都不滿意……”
“郎主修書去問祖公,如此咱們公子大名乳名都得了——劉隽,乳名髦頭。”
一窗之隔,榻上的嬰孩凝神細聽,當聽聞自己名姓時,面上露出幾分不該出現的怔忪怅然。
果然轉世為人都避不開這個髦字麼?而這個劉隽,聽着就像個庸碌之輩,宛如從前曾祖父祖父身邊成千上百的尋常謀士。
隻不知如今是何景況,自己身後又是誰來承繼搖搖欲墜的大魏,也不知如今大魏國祚是否安在……
“娘子。”一頭梳高髻、上插步搖的美婦在婢女的攙扶下緩緩入内,看着異常乖巧的兒子,眼中滿是欣喜。
曹髦,也就是如今的劉隽對着她笑了笑。
美婦抓着他細嫩的小手,生怕弄疼了他,輕聲道,“嫁入劉家多年未有所出,常心中有愧。去歲得此麟兒,夫主終有嫡子,再見他聰明伶俐,如今方得圓滿。”
本朝頗重嫡庶,就如劉琨雖有庶長子劉遵,但劉遵并非出身博陵崔氏的嫡妻所出,在襲爵析産等事上便落了下乘。劉家家風清正,崔氏為人寬厚,待劉遵雖談不上視如己出,但也算得上慈愛,在有些不體面的人家,庶子竟過得如同奴仆一般。
劉遵如今已有七八歲大,前些日子也曾來看過弟弟,看着虎頭虎腦頗為敦實可愛,讓他想起前世仍在襁褓的兒子,每每心中一陣酸楚。
待自己長成,得以行動自由,一定得去看看曹氏宗族,方能安心。
仍在神遊天外,忽而聽聞崔氏欣喜道:“郎君!”
一俊朗男子舉步入内,執了崔氏的手,一同看着劉隽,“髦頭又長大些了,還是夫人養得好。”
崔氏嬌笑道:“也是乳母之功,更何況這般大的孩子正是一日一變呢。”
見小小的孩子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劉琨心生歡喜,一邊彈舌逗弄嬌兒,一邊和妻子叙話,說的也無非是金谷園二十四友的詩詞唱和、風流韻事,讓人聽了直打哈欠。
但對于“劉隽”來說已然足夠,從寥寥數語中,他已經得出了幾個結論——其一,曹魏已然土崩瓦解,司馬氏不出意外地取而代之,不過曹髦用命阻滞了司馬氏篡權的道路,整個司馬氏背負上了弑君大罪,司馬昭本人終其一生更是無法繼位;其二,晉武帝司馬炎,為了不傳位給司馬師嗣子,甯願傳位給一個傻子司馬衷,也就是當今晉惠帝,八年前,皇後賈南風用計誅殺楚王司馬玮和汝南王司馬亮,把持朝政;其三,自家阿父,漢室宗親劉琨,雖被時人稱之“雄豪”,但卻依附了賈南風之侄賈谧,也就是殺害曹髦的賈充之後……
懷中嬰孩猛然啼哭起來,讓劉琨和崔氏都是一驚,可也不知怎麼回事,任憑乳母想盡了辦法,原先安靜乖巧的嬰孩嚎啕痛哭,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喘,怎麼都難以止息。
仿佛要将肝膽肺腑一起咳出,又恍若要将血淚全都流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