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到底還講究一些名士的體面,劉喬到底也沒和他這黃髫小兒一般見識,雖談不上優待,但到底沒把他也關到檻車裡去。
至于吃食,蒸豚、雞黍飯這類奢侈之物是不想了,粟粥一日能有兩頓。反觀劉藩,每日隻有一頓麥屑粥,就算老人體弱食不得許多,也是遠不夠的。
于是劉隽每日都省着自己的吃食喂給劉藩,偏偏那檻車高、劉隽矮、劉藩雙手被縛,劉隽每每都得踮着腳尖費力才能遞到他嘴邊,每喂一次飯都累得大汗淋漓。
開始劉藩心疼孫兒,堅決不吃,劉隽也是好毅力,他不吃就一直舉着,直到他張口接住為止。
晚間,劉隽就靠着檻車歇息,幸好他平日練武健體加上夏夜并不寒涼,也還算堅持得住。
晉最講究一個孝字,劉隽的孝行自然為人稱道,周遭的兵卒将士對他的态度明顯好了不少,甚至還偷偷加以照拂。
看來陸經做事頗為得力,過了整整五六日,也未聽聞其餘劉氏家眷被擒。
于是劉隽便既來之則安之,而劉藩得他照料,精氣神也是大好,時不時還會與他說說古,說他幼時曾得見的那些馳騁縱橫的蓋世英雄,說他青壯年時曾親曆的那些靜好安甯的太平光景。
有時他也會給劉隽講些詩賦文章,建安七子、金谷二十四友……
他甚至還說過三曹,說太祖的“白骨露于野,千裡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念文帝的“喪亂悠悠過紀,白骨從橫萬裡。哀哀下民靡恃,吾将以時整理”,吟陳思的“垣牆皆頓擗,荊棘上參天……中野何蕭條,千裡無人煙”。
劉隽一方面感慨祖父從前也常與那些名士們清談,如今遭了這麼大罪,倒是能夠體恤民間疾苦了,另一方面,再度聽聞父祖的詩文,心中更生悲怆。
晚間,祖孫二人合用了一碗麥屑粥,均感饑腸辘辘,劉藩在檻車中囫囵睡了,劉隽正是長身體的歲數,更是餓得兩眼發黑心發慌,幹脆起身靠着檻車仰觀天上星河。
漫漫長夜,烈烈北風。天漢西流,三五縱橫。
天河漠然俯瞰人間,不論是何朝何代,是盛是衰、是治是亂,均是無言西流,有如漢水。
縱然天子号稱上天之子,又何曾真的得到天道的眷顧?
不過是塵寰中無數蝼蟻中稍大的那隻罷了。
遠處負責看守祖孫二人的大頭兵竊竊私語。
“你說那劉家的小兒真是稀奇,才多大一點人,就如此純孝。”
“何止,淪落如此,還不知能活幾日,身邊一張紙都無,就還每日誦背詩書,無趁手兵器,就每日紮馬步打拳。不愧是劉越石的兒子,有聞雞起舞、枕戈待旦的意思。”
“唉,千好萬好,但你說他大半夜不睡,披着衣裳來回踱步做什麼?害得咱們還得盯着他。”
“按前幾日的架勢,他這星星起碼還要看半個時辰,你看老的在檻車裡,小的橫豎也跑不出去,咱們不如松快松快?”
聽着他們的對話,劉隽嘴角勾起一抹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