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藩兄弟整日四處聯絡,不知是不想明着推舉自家外甥,還是忙得昏了頭,本該最早打算之事,反倒是擱下了。
司馬邺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瞞不過你。”
随即他面上的笑意又極快地淡去,“君父蒙塵,生父薨逝,孤卻克制不住地謀算起儲位,可算是個忤逆不孝的畜生?”
“懷緬于往事,除了徒增傷悲毫無益處,萬裡江山如今都将壓在殿下的肩上,不是殿下不孝,而是千鈞重擔在身,容不得殿下一味軟弱。此時此刻,天下需要的是鋼鐵之志,雷霆手段,而不是愚孝愚忠,婦人之仁。”
“若不是知曉你是個亂軍之中都不忘了孝順祖父的大孝子,孤可就信了。”司馬邺到底還是沒忍住,落下淚來,“那麼多叔伯兄弟都沒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輪到我……”
他哭得都與衆不同,常人涕淚橫流,而他大滴大滴的淚珠順着白皙臉頰滾落,晶瑩剔透。
雖隻有十二歲,但五官殊美異常,他日定會長成不世出的美男子,若是在太平年景,以大晉對美人的追捧,還不知會過得多如意自在。
隻可惜生在這亂世,又偏偏是個司馬。
劉隽将自己的手巾遞給他,“待奉殿下至長安,我便回并州,屆時阿父便會上表勸進。”
既然司馬邺不稱孤道寡,他也不會自謙為仆。
司馬邺隻覺那手巾不過尋常麻布所織,未曾熏香,比起自己尋常所用羅帕不知差了幾何,但上頭似乎有種清冽香氣,讓人心安,“我可許你太子詹事之位,不若留在長安……”
劉隽不置可否,“那隽在并州,恭候佳音。”
消息終于傳來,司馬熾被送往平陽,漢主劉聰命其為儀同三司,會稽郡公。
一國之君淪為階下之囚,誰都知道,曾經強悍一時,吞并三家天下的大晉,已是苟延殘喘,熬着日子罷了。
而終于,劉喬一行人帶着劉琨的上表匆匆趕到,他既欣然領受了豫州刺史,便決意要護送秦王司馬邺入關中。
劉隽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好幾眼,見他沒有什麼不悅之色,才放下心來——自家阿父雖是個英雄人物,但也有那不顧大局、肆意行事的名士做派,生怕他因為那些陳年舊事羞辱劉喬,壞了大計。好在劉喬他們在路上碰見了奔逃的劉蕃,順勢将他救了,又有陸經捎去的自己的書信闡明緣由,這才相逢一笑泯恩仇,賓主盡歡。
“恭喜世子,除去盧尚書一家落入賊手,其餘家眷皆平安無事。”劉喬當年便對這童子印象深刻,有了這番際遇,看他是越看越順眼,不由意味深長道,“不知世子打算何時歸返?”
他非王衍那般隻會空談的尋常名士,而是曾手握重兵、曆經無數驚濤駭浪的重臣,言語自有深意,劉隽略一思忖,便道:“隽應允過秦王殿下要護送他入關中,自不可食言。此事一了,便立刻回并州。”
見劉喬依舊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劉隽心念一轉,笑道:“明日仆打算設一小宴,為秦王殿下送行,不知大人可願撥冗參加?”
“恭敬不如從命。”劉喬笑着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