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邺萬沒想到他竟仍有閑心過問此事,既不想和盤托出,可又怕這是劉隽的試探,一時間進退維谷,沉吟良久。
劉隽見他如此,更是心寒,拱了拱手,便打算告辭。
走了不到百步,司馬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從身後扯住他的袖子,“髦頭休走。”
劉隽頓住,雖心中發笑,面上仍是一副孤高憤懑之态。
“其實孤也知道,諸胡馳騁中原,關中氐人橫行,先前劉曜遷走百姓八萬戶,長安早就是孤城一座,就算孤去了那裡,也是坐以待斃。”司馬邺低頭,“舅父他們想留在山東,孤也能理解,畢竟山東豪族雲集,哪怕是做一塢主,也許都能壽終正寝。”
“更何況,孤發覺那閻鼎對孤頗為不恭,對諸臣也頤指氣使,似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意,萬一他如王浚般橫行霸道……”司馬邺緩緩道,“再後來,又遇到賊寇,這賊寇雖不是胡人,但屬實厲害,甚至完全就是沖着孤來的,閻鼎不敵……”
“但殿下應當早就安排了劉祐接應?”
“不錯,孤一早便命小宦官去向前軍求援,彼時就算你不救孤,劉祐也會極快趕來,隻是萬沒想到,那些賊寇竟還手腳不幹淨,以至孤險些受辱。”司馬邺低聲道,“現下,孤對君可謂毫無隐瞞。簪纓世家紛紛南渡,琅琊王在江南人望甚重,又有琅琊王氏輔佐,聽聞不少人都推舉他為盟主。不管日後并州作何選擇,孤都……”
劉隽蹙眉,“倘若還想要晉家這半壁江山,殿下就必須做這太子,甚至做這天子!否則以這些世家大族的脾性,一旦他們在南方站穩腳跟,在山溫水軟的江東消耗盡意氣,恐怕再不會将舊都故土放在眼中。”
司馬邺本想傳檄琅琊王,請他一同讨寇,聽他一說亦覺得有理,不禁頹然道:“既如此,豈不是隻能将天下拱手讓于賊?”
“目前大江之南,仍為晉土,巴蜀雖歸于成漢,但李氏兄弟為流民帥,就算自立為帝,國祚也定不長久。”劉隽寬慰,“再往北,仍有并州、幽州。哪怕是陷落諸州,仍有各塢堡固守,随時箪食壺漿以迎王師。但凡諸侯齊心、群臣協力,休養生息、徐徐圖之,何愁不能收複失地?”
他說的笃定,司馬邺這段時日一直惶遽不安,前幾日又方方遇險,聽了他這番話,一顆心奇異般地定了下來。
“夫子聽韶樂,三月不知肉味。如今孤聽聞君一席話,怕是一年都可不見葷腥了。”司馬邺心神一松,面上的愁苦之色也淡了不少。
“那殿下能否放開隽的袖子了?”劉隽揚聲道。
司馬邺這才驚覺自己竟扯着人家的袍袖這許久,更令人羞窘的是,由于忐忑,竟下意識地将他的袖子蹂躏得皺成一團,語無倫次道:“孤……”
劉隽這才轉過身來,帶着笑意道:“隽在行伍近十年,也算是個戎馬半生的粗人,自不如世家公子那般寬袍廣袖,未能讓殿下拉扯得盡興。”
這說的又是什麼話?
司馬邺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半大孩子,又平素乖順溫和,鮮少與人交遊,未聽出他玩笑意味,隻覺他語帶譏諷,這段時日的悲憤苦痛、驚惶茫然一時間統統襲上心頭,兩行淚順着面頰滾落下來。
雖不是頭一回見他落淚,但劉隽仍是慌亂,再看陸經等人還未備好馬匹,仍有半刻功夫,便幽幽歎了口氣,雙手按着他肩膀,沉聲道:“現下我無空哄你,這些話,殿下可要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