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劉隽雖然疲憊,但雙眼發亮,劉琨一瞬間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和祖逖在一起聞雞起舞,也曾是那麼意氣風發,那麼無所畏懼,自以為無所不能。
他一時間有些恍惚,後來自己是什麼時候變的?是周旋于諸王帳下屢屢受挫?是經營并州時舉步維艱?是前些日子試圖籠絡石勒卻不得其法?還是北邊王浚的目中無人、欺人太甚?
雖自以為堅毅剛強,可到底也是人,也會疲憊不堪,也會心灰意冷,午夜夢回也曾極其偶爾生出過不管不顧南渡的念頭,再想想北地軍民,又強自壓抑下去。
可随時來犯的強敵,沒完沒了的戰事,如影随形的死亡,都在磋磨着他的内心。
于是他隻能飲酒作樂、沉迷聲色,仿佛這樣,他就仍是那個才藻豔逸的五陵少年,金谷園内,賓朋滿座,舊友仍在。
“阿父将石勒的親人送回,還許以高官厚祿,他什麼反應?”
他說的簡略,實際上劉琨那封書信,寫的并不特别客氣,說石勒“周流天下而無容足之地,百戰百勝而無尺寸之功者”,是因為“附逆則為賊衆”,至于給他許下的官職爵位,都難以兌現,他自己都隻有并州之地,石勒如何能看上?
劉隽的話打斷了劉琨遊離的思緒,愣了愣才道:“他派人送來了名馬、珠寶,謝絕了。”
這也不意外,劉隽緩緩點頭,“他本就是羯胡,其心必異。”
“對了,他送來的馬,有幾匹寶馬頗為難得,其中有一匹竟然通體燦金,阿父覺得你多半會喜歡,便留了給你。”劉琨從來大方,對自己最看重的兒子自也不會吝啬。
劉隽笑笑,“确實難得,說是祥瑞也不為過。隻是阿父也知,刀劍無眼,金色過于出挑,反而不美,此馬要麼留在府中,要麼送人為好。兒要選毛色不起眼,耐力佳,跑得快的。”
這道理劉琨哪裡不懂,也料到他會如此作答,心中暗罵了一句不識貨,也便作罷,“總之馬都在那裡,你回頭自去挑一匹喜歡的。對了,牙門将邢延獻了一塊碧石,你且收着,日後作送人之用。”
那碧石圓潤透綠,确實難得,劉隽便未再推辭,想着過兩日将馬獻給司馬邺,這玉暫且留着,日後送誰都拿的出手。
劉隽擡眼看着富麗堂皇許多的正堂,緩緩道:“阿父,先前兒請教姨兄天下大勢,隻覺他所言頗有見地,便請他撰了一文,請阿父過目。”
說罷,起身将一表章奉上,劉琨今日宴飲似乎有些醉了,将那表章收入懷中,笑道:“天色昏暗,待明早再拜讀。”
劉隽如鲠在喉,極想再說些什麼,可想到方才為了徐潤已經讓劉琨有些不快,操之過急反而不美,便壓下勸他縮衣啬食的念頭,“兒已休整得差不多了,不知阿父有何差事交給兒子?否則屍位素餐,心中不安。”
“你既是世子,并州上下諸事,你皆可參與。”劉琨笑道。
劉隽拜謝,“既如此,兒還是做原先的老本行,先管着屯田吧。”
一出帳子,他便把尹小成留在帳外,“那徐潤定會再進讒言,你代我盯着,若有異動,及時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