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劉聰、石勒會攻打平陽、并州,而我們還要分兵去邺城?”劉琨明顯有些遲疑。
不知不覺,已金烏西沉,劉隽起身,親自秉燭踱步到輿圖前,“如今安衆男正駐紮在平陽,而先前我也與酒泉郡公約定,不論是胡寇來犯,還是收複失地,他都會全力配合。更何況,他對漢國勝績頗多,定能守住平陽。至于晉陽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又有阿父坐鎮,定讓石勒無功而返。”
“你不會要親自率軍攻打邺城吧?”劉琨五味雜陳。
劉隽一手秉燭,一手在輿圖上指指點點,“嗯。阿父從前不是還想将冀州從王浚手中奪過來麼?如今他不在了,咱們也不必再顧忌了。”
見劉琨仍有疑慮,他耐心道:“此計最優,石勒未能回援,不費太多死傷攻下邺城,以邺城為據點,慢慢蠶食冀州、幽州;其中,短暫攻下邺城,但因石勒回援而未守住,那也能盡可能擄走邺城人丁,奪其糧倉,威懾羯胡;最下,石勒不曾回兵,也未能攻下邺城,但能解廪丘之圍,将從兄接回,共圖大計。怎麼看,都是利大于弊。”
“可如今兵馬不多,你若是有了閃失……”劉琨明顯意動,拍案道,“髦頭,你守晉陽,阿父親自領軍!”
劉隽眉頭狂跳,立馬放下蠟燭,單膝跪地道:“阿父戎馬半生、一身傷病,前些日子又哀毀過度,此番兒特意離梁州來此,便是想為阿父分憂,也請阿父全了兒這番孝心罷!”
先前劉藩、郭氏殒命,劉琨确實大病一場,又和拓跋猗盧幾番大戰奪回并州,一直有些精力不濟,聽聞劉隽之言,倒也并未堅持,隻怅然道:“阿父老了,彎弓飲羽,搴旗虜将,如今都看你了。”
劉隽沉聲道:“居中坐鎮、穩定人心、号令天下,九州之内,有誰能比得上阿父?”
他擡眼,黝黑的瞳仁映着燭光,滿是孺慕,“阿父苦心經營十年,方讓并州成為天、朝與胡虜屏障,若無阿父,恐怕長安都已落入敵手,晉祚早已灰飛煙滅。能托身為阿父之子,更能在阿父麾下效命,對兒而言,如天之福。”
劉琨心中熨帖,拉着他又說了許久軍情,方道:“一路勞頓,你且先回府歇下。明日我設一席面,先前兄長(拓跋猗盧)贈予我的兩個謀士,你也見見。”
劉隽領命回府,舉步入内的那一瞬,頗有些近鄉情怯。最終仍是未去向崔氏請安,而是腳步一頓,去了祖父母那院。
先前胡虜劫掠,并州财力有限,隻将劉琨、崔氏各自院落修葺一二,其餘的仍是一片狼藉。
劉琨應當已經整理過他們的遺物,但劉隽仍是細細地再清理了一番,不出意外地一無所獲。
他呆坐在屋内許久,忽而在一破爛的漆木隐幾下,找到一破破爛爛的竹棍,那竹棍除去光滑外,頗為尋常。
可劉隽還是留意到上面镌刻的小字“人生如寄,多憂何為”,正是自己幼時所刻。
這竹馬不過孩提玩物,想不到卻被老人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陪伴他們一直到最後。
他捂着臉,緩緩跌坐下來。
原來,我也不配這個孝字。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