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滿飲酒尊中酒,想了想,将連同祖渙在内所有随從屏退,劉隽挑眉看了他一眼,擡手也将所有屬僚揮退,連一個護衛都不曾留下。
“好膽魄。”祖逖在心中暗自贊歎了一聲,畢竟自己的劍術也算天下聞名,他卻絲毫不避忌和佩劍的自己獨處一室,要麼是過于輕信旁人性情品性,要麼就是自信劍術不輸對方。
當然,最有可能的,是劉隽十分笃定,當前勢态之下,祖逖絕不可能對他發難。
“郎君是大将軍(劉琨)之子,一路又是由陛下(司馬邺)征辟,而我,卻是丞相(琅琊王司馬睿)承制任命,各為其主,莫過于是。”
劉隽低頭笑笑,“這麼說來,琅琊王已有不臣之心?”
祖逖盯着他的眼睛,“明人不說暗話,陛下曆次傳檄,請諸王和各州郡出兵,除了南陽王司馬保響應過幾次,其餘大王哪裡有動靜?琅琊王亦是如此。”
“這算不算司馬睿之心,路人皆知?”劉隽譏諷一笑,“祖公也知,琅琊王恨不得陛下即刻薨了,北地盡數失陷,他順勢登基,從此在江東、江南繼續過那錦繡榮華的太平日子。琅琊王氏如今也在江東紮下腳跟了吧?搶了江東士族多少田地?”
祖逖與王導也算親善,聽得他說的尖刻,心中有些不悅,卻也無法反駁,又聽劉隽道,“我手上的一州一郡、一戶一丁,都是從羯、氐、羌這些蠻族手中奪回,比起王導、王敦如何?”
一個毛頭小子将自己和已成名的當世名士做比,實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可與他相對而坐,祖逖竟也不覺他張狂。
“總角之年,随父固守并州,招撫流民,抗擊胡虜;舞象之年,扶助友軍,勤王救駕;弱冠之年,孤軍西進,收複梁州。别說王導,古往今來,除去冠軍侯這般人物,罕有能與郎君匹敵的,何況王氏兄弟呢?”
劉隽垂眸,“從前,我困于深宮内宅,常年也見不到幾人,難免犯過識人不清的毛病。但戎馬十餘年,見過的帝王将相、諸侯王公,有如過江之鲫,自信還有幾分識人之能。從前雖未與祖公謀面,但神交已久,深知祖公一心為國,并無私心,故而将漢中交托到祖公手中,隽自是放心。”
“位高權重如諸侯王,卑鄙淺薄如流民草莽,如今都想占地為王,為何郎君抛下漢中,而是要往關中去呢?”
“其一,君父有難,于公于私,我不得不救,其二,大争之世,困守一州,非英雄所為,其三,先前便已說過,梁州在祖公手中,又有長史輔佐,我放心得很,如何算棄漢中于不顧?”劉隽似笑非笑。
他既未說那些玄之又玄的大道,也未說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腐儒之言,所有謀算就這麼坦蕩地袒、露在外。
他說的不錯,不提他留了不少劉氏之人駐守漢中,就算祖逖完全掌控梁州,待祖逖百年之後,祖渙等子孫難道就守得住麼?
最後多半還是落回到他的手上。
這麼一來,祖逖倒是無有疑慮了,朗笑道:“想不到我與劉越石,均是子不類父!”
劉隽也跟着大笑,“願公能清中原而複濟,也願我能興複宗室,還于舊都!”
隻可惜他興複的,隻能是漢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