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隽幼時曾讀過陳壽所著《三國志》,頗有些不服地發覺自己和齊王曹芳、陳留王曹奂一同擠在《三少帝紀》裡,總覺得自己文武雙全,陳壽亦給了“才慧夙成”的考語,為何要和那兩個庸碌之輩相提并論。再後來,才慢慢想通,不甘亡國也好,自诩聰明也罷,賢德或庸碌,不過都是司馬氏宮中的鳥雀,掌中的棋子,本就無任何差别。
再後來,他迷上了搜集前人著述書信,想看時人對高貴鄉公曹髦的看法,不論褒貶,都細細體味。
還是陳壽,有一句“輕躁忿肆,自蹈大禍”,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和解——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已得了九錫,若什麼都不做,自己便是那漢獻帝劉協、陳留王曹奂,司馬昭便能即刻登基,不必追封就能成為那晉太祖。
天子之血,換魏祚延續六年,值還是不值?
若忍辱負重,哪怕是司馬篡魏之後,徐徐圖之,是否有朝一日能複辟、光複社稷?
時日長了,他有時也會忘了自己本是曹髦,極其偶爾才思及前事。
正如他此時,帶着兩萬餘人馬守着平陽城,眼看着就要糧草斷絕,卻忍不住胡思亂想、患得患失——是不是又犯了輕躁忿肆的毛病,輕敵冒進?若否仍應留在漢中,厲兵秣馬數年,再圖謀長安?如今自己要是隕落在平陽,并州、梁州又該如何是好?現下北地郡、長安又都如何了?
“主公。”劉隽睜眼,就見劉勇俯身探看、滿臉擔憂,這才驚覺由于過于饑餓,自己竟昏昏沉沉地倚靠着牆角睡着了。
劉勇心疼不已,“如今未有敵情,不如主公先回帳中歇息片刻,不急于一時。”
劉隽看着他斑白兩鬓,想起他跟着自己南征北戰也有十年,心中頓生酸楚,從袖中取出最後一塊胡餅,一分為二,遞了一半給他,“回去也歇不好,還不如在這陪着弟兄們。我若未記錯,昨日開始,劉叔便不曾進食了吧?”
劉勇哪裡肯吃,拼命推拒,“本就不剩多少,主公趕緊用了,方能帶着弟兄們克敵制勝,仆這條賤命……”
他話未說完,卻已經被劉隽塞了半塊餅進去,剩下的半塊,劉隽也未用,而是叫來陸經,讓他将這餅用水煮了,給親兵們一同分食。
“猞猁營還有粟米吃麼?豫州軍呢?”劉隽喝了熱湯,覺得空空如也的肺腑稍稍舒坦了些,又關心起兵士來。
陸經兩頰已經餓癟了下去,“主公先前甯願餓着,都緊着他們,如今還好,但也支撐不了太久了。”
平陽城内本糧草充足,隻可惜糧官屍位素餐,導緻倉廪被燒,後來又被劉聰斷了糧草,至今一月,糧草已然告急。
劉隽咬牙道,“哪怕是炊骨爨骸,都得将這平陽城守下去!繼續派人送信,雍州、并州、梁州或是荊州,請他們速來馳援!”
他心中清楚,雍州的賈疋、荊州的陶侃,一來路途遙遠,二來情分不夠,但并州的劉琨、梁州的祖逖都不曾派兵,定有蹊跷,多半是被石勒或是劉聰的兵馬纏住了。
一旦他們脫身,定然還會前來援助,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手下将士上下一心,守住平陽,也守住并州通往長安的門戶。
堅守兩個月之後,壞消息終于傳來,如今就算每日隻吃一頓,搜刮整個平陽,能找到的糧食隻夠支撐大軍五日。
劉隽聞言,召集衆幕僚前來議事。
待所有人都到齊,他才緩緩道:“從今日起,我與諸位兵卒一同,兩日吃一餐,将我的份例省下來,盡數給猞猁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