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劉隽正襟危坐,“但憑陛下驅馳。”
司馬邺小心翼翼地看他,“朕本想的是錄尚書事,可……”
他不必說完,劉隽便會意,這等權傾朝野的官位,多半是索綝或其一黨占了,就算仍空缺,自己的人望和年資也是遠遠不夠。
在州郡也便罷了,隻要軍功足夠,再有些宗族勢力,少年将軍亦可揚名天下;可一旦到了朝中,和坐而論道的諸公同朝為臣,就得老老實實論資排輩。
劉隽并不急切,畢竟這兩樣,或早或晚,早晚會有,但長安洛陽丢了,北方人心失了,可就再難取回了。
故而,他隻笑了笑,“我雖常被人謬贊一句少年老成,卻到底不是皓首名士,如何能擔得?姨兄丁憂前是秘書監?我去秘書局為他做一祭酒,便足矣。”
司馬邺瞪大眼睛,脫口而出,“髦頭你也想去修國史?”
意識到這話說的有些輕率了,他搖頭苦笑,“秘書監雖是三品,但手中權柄到底不足。卿戰功赫赫,又有治世之能,整日埋首故紙堆,未免也太浪費了。不逗你了,朕盡力争了許久,為你争來一個侍中。”
侍中,顧名思義,就是随時禁中,看起來像是個伺候人的官職,但自從西漢武帝起,便為重臣加官,尊寵如大司馬大将軍衛青、霍光都曾擔任此職,本朝金谷二十四友攀附的賈谧、荀藩兄弟之父荀勖都曾做過侍中。
劉隽一時間有些動容,他明白司馬邺所說“争來一個侍中”,恐怕并非誇張其詞,而是着實經過一番苦戰。
誠然,司馬邺心急将他送上高位,是為了制衡索綝,但司馬邺慣來軟弱,若不是看重他的才能,看重他們之間的情誼,也絕不會做到這個地步。
劉隽将自己的耳杯滿上,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禮,“陛下既為臣費心如此,臣便不再推辭,定竭盡心力。隻是臣草莽之身,近十年來更是隻知耍槍弄棒,參綜謀劃、诏命文翰,如今可謂一竅不通,若有不周不全之處,請陛下寬宥。”
“誰人不知劉小使君能詩善賦,書畫更是聞名當世,你要是草莽,讓我們這些粗人如何自處?”司馬邺卒飲回禮,如今臉頰微紅,顯然已有五六分醉了,講話嘟嘟囔囔,“隻是朕突然想起,《齊職儀》有載‘漢侍中掌乘輿服物,下至亵器虎子之屬’,侍中除了參與政事之外,還需做不少雜事。”
“哦?”劉隽鮮少見他飲酒,二人對酌更是頭一回,雖感他所說虎子一類有些不成體統,但又想知道他葫蘆裡賣了什麼藥,便也按捺下先行告退的念頭,接着聽他說醉話。
司馬邺目光空茫地看着遠方,“那些伺候人的活計讓你做,過于折辱了。你若是得空,時常入宮來陪朕說說話就行。朕雖然号稱金口玉言,可大多時候,沒人聽朕說話,就算是喊的聲嘶力竭,也無人在意。後來,朕也就不說了。”
劉隽想起彼時深宮清寂,曹髦不甘亡國,試圖拉攏臣子,不論太學的飽學之士,還是禁軍的無名小卒,全都願意結交,那時又有多少人願意聽他言語呢?
“臣謹奉诏,願為君父分憂。”劉隽溫和道,“不論君臣之分,我也願為舊友解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