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附子的幫助,任平生偷摸到密室拿回菡萏令和“認輸”容易了許多。
嚴格來說不能說是“幫助”,附子的原話是“我不會阻撓你”。
但是他還是稍微幫了點。外面院子裡的“如夢令”任平生自然知曉解藥的配制之法,可所有的藥材他都接觸不到,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因此他隻好想出了另一個刁鑽的法子:
提前準備好一大杯自己的血,然後整個人躲到一個密閉的大皮箱中,由附子将那杯血潑到距離院門最遠的地方,再拉着箱子迅速從相反的方向逃離。
血液是人身上帶有自己氣息最濃重的東西,能一下子吸引所有的“如夢令”,這時候躲到皮箱中使外面能感受的氣息降到最小,就有極大可能逃出院子。
當然,“如夢令”隻是任峰和溫公公布下的天羅地網裡的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任平生上次逃出憾解門後任峰特地請工匠設計修建的諸多機關,另外最關鍵的部分,則是任平生身邊寸步不離的附子。
附子倒戈是他們萬萬不會想到的。
而他們也沒能想到,他們要對付的這位“邪毒”在多年前就愛好上研究各種奇門之術,姑蘇城最精湛的工匠設計出的機關在他那裡隻需過兩眼就能破解原理。他們還是太不了解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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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西天時,任平生帶着附子,駕馬到了南山腳下一片竹海。
“累壞小爺了,跑這麼遠任峰一時半會也追不上。”任平生緊了緊缰繩跳下馬,活動活動被馬背颠麻了的屁股。
他看了看周圍突然哈哈大笑,“早上醒來在憾解門中,沒想到晚上就又逃了出來,這次這麼順利,看來小爺我終究非池中之物啊!”邊說邊伸手到袖中檢查菡萏令。
裝着令的絲袋在袖中經過一番颠簸,袋口松動,任平生無意扯動,菡萏令恰好掉落在掌心。
冰涼的玉石一觸及手心,任平生就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一瞬間似乎脫離了雙腳站立的塵世,身處的竹林化為無垠的銀河。
一瞬,隻是一瞬如此,快到任平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菡萏令的變化卻是他和附子兩人共同見證了:
原本黑黢黢的玉石此時發出淡淡的光芒,這光不是附着在表面,而是由玉石内部發出的。
這光時而亮時而暗,任平生初時以為是風吹的緣故,後來發現它自身如此,好似困了螢火蟲在其中。
不過螢火蟲的光到底歸屬世間,漾了人間的生機,而菡萏令裡的光——
“好似星辰。”附子呆呆說道。
星際清冷,任平生感到确有無限寒意透過掌心遍布周身,就連附子都緊了緊身子,說不出的寒冷。但這寒意中,任平生竟覺得有一絲歸屬感,像是漂泊經年的遊子終于瞥見了故鄉的風物。
菡萏令的光昙花一現,很快恢複了正常,與此同時任平生似乎看到一抹白霧從眼前飛快升起,飄上玄蒼不知所蹤。任平生仰頭,如水的明月旁不知何時多了一顆星子。
“那是什麼?”附子喃喃問,還沒從剛剛飛出的白光回過神。
任平生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周圍的風停了下來,林中萬籁俱寂,喧鬧的鳥雀都沒了聲響。沒等他們細想,頭頂一股柔風掠過,任平生掌中感到一空,低頭一看,菡萏令不知所蹤。
一個玄袍如墨的男子輕飄飄飛落在兩人側旁的竹枝上,離地足有兩丈,竹枝随風上下輕顫仿若沒有人站在上面。
那男子頭頂束着玄色的冠子,額兩旁各有一束發須随意從容垂下,冠子中間穿過一根瑩白透骨的簪子,月華照在上面似有了生命在流動。
男子全身的衣飾分明簡樸至極,不帶任何紋樣圖案,連那根溫潤不似凡品的簪子也隻是一頭粗點一頭粗點,如同剛從屋檐掰下的冰棱錐。
可不知為何,就是讓人覺得此人非塵土間人,連碰他的衣角都生怕亵渎。
很多年之後,任平生對大風天有神經質般的恐懼,偶然一次回憶起來,這似乎是關于眼前這人和風聲相關的唯一美好的回憶,也是此刻一眼,讓任平生暗暗認定此生再沒有堪媲美的驚鴻一瞥,雖然這件事他從來沒對外承認過。
朝飲木蘭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豐神如玉兮,倜傥出塵。
看清玄衣男子面容的那一刻,任平生和附子不約而同被他的眼睛吸引。
那是雙極淡漠而清冽的眸,好似世間所有事都離他甚遠。
風淡淡從他眉宇間流失,長眉如刀裁墨描,鼻梁山根高挺,下颌線條被身後的月光勾勒,異常的利落清晰。
離這人還有一段距離,就不知為何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涼意,和所見過的武林之人不同,這人周身氣場的寒意并不逼人,而隻是單純将他與周圍人隔絕開來。
男子從竹枝上飄然躍下,走到離任平生一丈遠處,伸出手,菡萏令靜靜躺在他手心。男子問道:“這是你的?”
他的嗓音似空谷幽澗,像是本就是這素月竹影的天地間的一部分。
任平生驟然回神,道:“什...對,是我的,快還給我!”
他伸手去抓,沒想到男子一動不動,坦然将菡萏令交了出去。
任平生看着他,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覺得什麼菡萏令、什麼天下第一、什麼世人褒貶,都沒那麼重要了。
畢竟隻是一閃而過的荒唐念頭,任平生暗暗掐自己一把讓自己清醒。
面前男子繼續問道:“你身上有神迹,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使命是什麼?”
附子看看男子又看看任平生,對眼前的情況疑惑不解。
任平生也十分疑惑,看了看男子又不像是開玩笑,道:“喂,這位...公子,沒記錯的話現在是我倆第一次見面,我怎麼知道你的使命是什麼。還有我們這剛見面,你一上來就說我神經病不太好吧?”
男子耐心道:“是神迹,神的訊息剛剛出現在這裡。”
任平生更覺得摸不着調,心說果然人不可貌相,這人長得倒是好看,沒想到是個腦子不正常的。
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頭頂又一陣疾風掠過,任平生感到一股熟悉的強大壓力将自己拘在原地,心知是溫公公趕來了,長歎一聲,周轉起内息對抗“汪洋肆”。
他腦筋一轉,對面前男子道:“不錯,恭喜你認出來了,方才我發的正是神經...神迹。不過眼下我身處困局,你先幫我脫困我再細細與你說。”兩手都在忙着,便努嘴向頭頂的方向。
玄衣男子伸手輕飄飄把任平生拉到身後,“汪洋肆”和“淩絕頂”的雙重壓力對他仿佛不存在一般。
任平生一看,這小白臉居然這麼厲害,立即緊緊扯住他衣袖,伸頭向前面喊道:“溫老頭,你怎麼這麼粗暴,二話不說就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