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師非常震憾,沒想到會從一個生意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一時竟沒有反應。
尤朗接着道:“其實你也一樣的,哪天你在講台上死了,你的學生們不過是換個班主任,換個語文老師,紀念你一段時間就該上課上課,該考試考試,但隻有你兒子,要一生承受失去父親的痛苦。程老師,你說對嗎?”
程老師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點點頭:“的确如此。”
“爸爸!我不玩了!”尤嘉楠溜出了滑冰場,扯着嗓子喊。尤朗聽了,忙要過去,都走出幾步了,還是回過頭來,笑說:“還有,你兒子很可愛,輪滑技術也很好。”
程老師一哽,不知如何回應,似乎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比他更了解程松直。
程松直還在場内練習,也不理會程老師。程老師看了他一會,又看見長闆凳那頭,尤朗又給小孩遞水又幫小孩擦汗,蹲在地上給小孩換鞋。
程松直過了五點才從場内出來,坐在旁邊的闆凳上換鞋子,汗水浸透了他的短袖T恤,臉龐也“滴滴答答”朝下流汗,程老師走過去,心想自己連張紙巾也沒帶,想幫孩子擦擦汗都不行。
程松直倒也沒指望這麼多,自己從包裡拿出抽紙來胡亂擦了,就起身要走。程老師忙跟着,道:“爸爸給你背包。”
“不用了。”
程老師搖搖頭,跟了上去,一路上聽着馬路上的汽車喇叭聲回家,過了會,還是鼓起勇氣打破了沉默:“你買鞋的事,怎麼不跟我說?”
程松直走在前面一點,無精打采道:“不想說。”
程老師快要被他這種狀态逼瘋了,他很乖,很好,但都是對着别人,唯獨對這個爸爸,他似乎永遠都要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封閉起來,一點縫隙都不留。
“松兒!”程老師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我不明白!我以為之前跨年的時候我已經對你坦誠我的想法了,我以為從那開始,我們就可以好好交流了,為什麼你又像刺猬一樣地縮回去了?”
程松直用力地抽回了手,神色複雜地看着爸爸,卻什麼也沒有說。
“松兒!你心裡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能跟爸爸說呢?”
“我不知道要怎麼說!”程松直也被逼急了,連腳步都快了許多,仿佛這樣不管不顧地走起來,他就能将程老師和一切的煩惱都丢在身後,可事實是,他什麼也丢不掉。
轉了彎,進到三中教師小區的那條路,程松直忽然停了下來,面對着剛剛追上來的程老師,道:“就是因為你坦誠了,所以我覺得很害怕,你的坦誠裡全都是媽媽,媽媽就是我們之間唯一的紐帶,你把我帶回來,隻是因為我是媽媽的孩子,因為你愛媽媽,所以你要養我,你對我根本就沒有感情,你願意對我好,願意給我買生日蛋糕,願意來接我,都是因為你愛媽媽,而不是因為我是你的兒子!”
程老師被他說愣了,怎麼會是這樣呢?
眼淚還沒有掉出來,程松直就先擡手抹掉了,這些話他藏了很久,不僅不敢跟爸爸說,也不敢更老師和姐姐說,隻能一直憋着,憋得他要窒息了。
“所以我也不告訴你我在玩輪滑,這就好像是我眼巴巴地跑到你面前去說,快看,我也是愛媽媽的,我也是記着媽媽的,好像輪滑就變成了我拿來向你邀功的一樣東西,我不願意這樣!我想要你愛我,是因為我是程松直,是因為我是你兒子,就像……”
就像,我愛你,是因為你是我爸爸。
眼淚決堤而出,怎麼抹也抹不掉,程松直狼狽不堪,一邊接受着爸爸的審視,一邊接受過路人異樣的眼光,最後在程老師的震驚之中,一個人跑回家去。
“松兒!松兒!”程老師趕緊追上去,卻怎麼也跑不過十三歲的男孩子,一直到了家裡,隻聽“砰”一聲,程松直把房間門關上了。
“松兒,你給爸爸開開門!”程老師又拍又推,怎麼也開不了門,“松兒,你把門打開,你别一個人!”
程松直坐在地上,背抵着門,聽着門外的拍門聲和催促,熱淚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