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松直的手瞬間一僵,整個人都愣住了。按理說,人記不得自己年紀太小時候的事情,可也許是這段時間程老師天天陪他來練輪滑的緣故,程松直偶爾會想起一些小時候的場景來,有時候是爸爸站在圍欄外面朝他招手,有時候是爸爸牽着他的小手回家,那些零散的記憶像拼圖一樣,把爸爸對他的愛一點一點恢複成了原本的形狀。
他擡頭看着爸爸,把手伸了出去。
天氣很熱,剛比完賽的程松直臉頰兩處都冒着汗,一擦掉,新的汗珠又冒出來了,渾身上下都熱騰騰的,可他還是願意牽爸爸的手。
父子倆一步一步離開青山湖公園,把身後的熱鬧遠遠地丢開了。還沒到下班時間,清河大道一如既往地靜,隻有馬路上輪胎偶爾劃過地面的聲音。
誰也沒有說話,這個時候,說什麼都太奇怪了。程老師拉着小孩的手,心滿意足。
回家路上要經過那條破舊的小吃巷子。程松直平時還會跟孟承雲到小巷子裡吃東西,燒餅、糖糕、油條、關東煮……什麼都有,就是沒有芝麻糊糊了。
巷子口就在眼前,程松直看了一眼,不走了。程老師回過頭來,正要問他怎麼了,卻聽孩子開口道:“爸爸,我想吃兩碗。”
程老師猛然纂緊了孩子的手。他已經很多年沒聽過孩子叫一聲爸爸了,設想過許多許多種孩子叫爸爸的場景,卻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是這樣。
他說爸爸,我想吃兩碗。
程老師找不到話來回他,又見程松直笑了笑,說:“買芝麻糊糊的老爺爺很久以前就不來了,走吧。”
可這回是程老師不走了:“松兒,我知道,我知道老爺爺不來了。”
很多人都走了,阿蘭走了,買芝麻糊和棉花糖的老人走了,他們都沒有再回來。
“你去外婆家的第一年,他還在那個位置賣芝麻糊,擺兩張小桌子。我每次放學經過這裡,都想給你買兩碗。”程老師看着孩子,道,“我那個時候想,你要是回來,我就馬上帶你來買兩碗芝麻糊糊。”
“我從沒有忘記過你,沒有忘記過媽媽。”
程松直不知什麼時候低下了頭,隻盯着地上的鞋子看,可看着看着,視線就模糊了起來。地面上,他和爸爸的鞋子相對着,隻有不到一步的距離。他曾以為這中間隔着巨大的溝壑乃至天塹,可其實,也許什麼都沒隔着。
他擡起腳,往前走了半步,不出所料地貼到了爸爸的胸膛。
很熱,很熱。
他靠着爸爸溫熱的胸膛,流下滾燙的淚水。程老師輕輕抱着孩子,雙眼滿含熱淚。朦胧的視線中,程老師仿佛又看到那個小小的孩子牽着爸爸的手,奶聲奶氣地說:“如果你不給我買兩碗,我就不跟你好了,我叫媽媽給我買兩碗。”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與對方的和解,竟然是依靠早已消失了的芝麻糊糊。
隻是這個和解持續的時間非常短暫,程松直一哭完,就跟沒事人似的,也不叫爸爸,也不說話,甚至還有些躲着程老師了,吃完晚飯就想逃回房間。程老師滿懷無奈,隻得問:“松兒,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師爺?”
程松直人已經到了房間門口,聞言一怔:“師爺是誰?”
程老師長長地歎息,心想孩子連師爺是誰都給忘了,也真是離開得夠久了。“你去了就想起來了,正好比完賽,就當去旅遊吧。”
程松直剛要說話,程老師手機卻響了。“等會,我接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