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松直像個小尾巴似的跟了師爺一天，到了晚上，還準備跟着師爺進房去，結果沒到房門口就被叫住了：“程松直，不許跟着師爺睡。”

劉巍思察覺到孩子的小手蜷了一下，理直氣壯地替孩子出頭：“你嫉妒啊？我就要帶着松兒睡。”

“老師！”程老師快要被這老頑童的不講理脾氣郁悶死了，“您就歇着吧，我看他精神好得很，肯定又纏着您說話不睡覺。程松直，聽話，回來睡。”

程松直不想讓爸爸生氣，又怕他不回去，師爺覺得他不聽話，不喜歡他，因此心中雖然萬般别扭，卻還是放開了師爺的手：“我回去睡了，師爺晚安！”

“松兒晚安，松兒不怕啊，你爸爸欺負你你就來告訴師爺，師爺幫你！”?

“謝謝師爺。”程松直乖巧地看師爺進了屋，才一步一挪地跟程老師回房。

一回房，乖小孩就變了個人，低着頭扁着嘴，靜靜地坐在床的另一邊，像是鬧脾氣。程老師心裡歎了千萬次氣，翻身上床，沖着小孩的背影道：“我叫你回來睡，你不高興了？”

不是不高興，是不知道怎麼跟爸爸相處。程松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笨了，看尤嘉楠、孟承雲他們跟爸爸相處都很随意的樣子，孟承雲雖然怕他爸，但有時也開玩笑，嘻嘻哈哈的，尤嘉楠就更不用說，天天跟個小孩似的黏着他爸爸，隻有他，連如何面對自己的父親都不懂。

可是程老師已經開口說話給他台階了，他不願意錯過交流的機會，于是找借口道：“我怕你打我。”

程老師笑笑，說：“不打你，上來睡吧，師爺平時又要上課又要帶學生，還得做課題寫論文，暑假也得幫學生改論文，看書，很辛苦，也就我們來幾天，他才好好歇歇，咱們讓師爺好好睡覺，行不行？”

程松直想，爸爸說話也蠻溫柔的嘛，為什麼以前這麼兇？

小孩不說話，卻也上了床，躺在另一側，不太願意靠近爸爸的樣子。

程老師不敢貿然湊過去，隻道：“你跟師爺很多話說，跟爸爸沒有話說。”

程松直不知道怎麼回，心想，師爺對我好呀，你對我又不好，哎，也不是，爸爸對我也蠻好的。程松直瞟了一眼爸爸，說：“是師爺跟我說話，你都不跟我說話。”

有點小脾氣，程老師笑笑：“那你想聽什麼？爸爸告訴你。”

程松直沒想到爸爸這麼好說話，有點興奮，轉了個身，側躺着面對爸爸，問：“我想聽你們中午說的嚴先生的事。”

怎料，程老師面色一變，頓時變得沉重起來。程松直心尖一跳，生怕自己說錯了話，正思索着怎麼挽救時，卻聽爸爸道：“嚴先生，是我的師爺，也就是你師爺的老師。”

“你師爺是嚴先生的入室弟子，大學時候起就帶在身邊。聽你師爺說，嚴先生在學術上要求很嚴格，每次拿論文去給嚴先生看，都得挨一頓打，打完了再一點一點改。”

“師爺也挨打嗎？”

程老師看着他純真無邪的眼神，很想揉揉他的臉，可是不敢，隻是溫聲道：“這世上挨打的人多了，又不是隻有你一個。可是嚴先生隻在學術上這麼嚴格，在生活中是很關心學生的，從來不讓學生受一點委屈，你師爺很得嚴先生真傳。”

“在徒孫輩裡，嚴先生最喜歡我和你一個師伯，看我們的文章，總是誇獎多批評少，每次去開師門會議都要留我們吃飯。我那時候也挨你師爺打，但是我很皮，一轉身就去跟嚴先生告狀，嚴先生很寵我，就批評你師爺，就跟你看見師爺罵我一樣。”

程松直想，真有趣，可是不對啊，怎麼會一樣呢？我跟爸爸是父子，爸爸跟師爺又不是。

“你小時候特别皮，”程老師說着說着，不自覺把話題轉到了程松直身上，“上幼兒園跟小朋友打架，一放學就想買東西吃，出去一趟又要坐小火車又要買奧特曼，我跟媽媽在後面走，你就在前面跑，叫也叫不住，一抱你你就掙着要下來，但是隻要師爺在，就永遠不許我打你罵你，說你調皮都是遺傳我的。”

好神奇，原來自己和爸爸是有相似之處的，程松直默默想。

程老師點到為止，怕小孩煩，便道：“好了，睡覺吧。”

其實程松直也不是全忘了小時候的事，有些事情因為重複次數太多了，根本忘不掉，比如他們家的晚安吻。

可是程松直又不好意思叫爸爸親親他，這麼大了，讓爸爸親親，總是怪怪的。

程松直兩手抓着被子，準備随時躲起來，眼珠子一瞟，飛速說：“爸爸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