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小孩悄悄地抹了眼淚,慢慢地爬起來,跪在柔軟的床上,伸了雙手出去要接:“謝謝師爺。”
劉巍思看出來了,小孩一直垂着頭,不願意讓人看見他通紅的眼眶,也是不想面對他。他歎息一聲,道:“不給,隻能師爺喂你。”
程松直不說話了。
小孩不動,劉巍思也不好再說什麼,用勺子舀了粥,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兩下,喂到小孩嘴邊:“慢點,小心燙。”
程松直沉默着張嘴吃了,不算很燙,溫溫的,很舒服,就算是肉粥,也不覺得膩。
劉巍思也不多說話,隻一口接一口,把碗裡的粥都喂給了小孩。看着小孩乖乖喝粥的樣子,劉巍思又心疼得不得了,肯定疼壞了,也餓壞了,心裡頭還不高興。
“吃飽了沒有?”
不管飽不飽,程松直都隻是點頭,像個機器。
劉巍思歎聲氣:“你趴着歇會,師爺洗了碗再進來陪你。”
其實喝了粥之後,程松直就哭不出來了,好像眼淚幹了似的,可還是有點失落。算不上傷心,反正他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嚴先生很早就去世了,他根本就見不到,可就是覺得,因為這個,他和爸爸還有師爺都像隔了一層膜似的。
劉巍思再進屋,就看見小孩呆愣愣的,像是在出神。他輕輕地喊了一聲:“松兒?”
程松直六神歸位一般,晃了一下腦袋,對上師爺的實現,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了,但還是沒叫人。
劉巍思上了床,半躺着把孩子往懷裡攬,揉着小孩的臉蛋:“是不是師爺剛剛說那句話,你不高興了?”
沒聽到小孩回答,但劉巍思也不會猜錯答案,解釋道:“師爺不是說你不好,開玩笑逗你而已,算是師爺說錯話了,松兒原諒師爺好不好?”
程松直很不好意思,就算是爸爸,也很少有做錯事情說錯話以後這麼快這麼坦誠地道歉的,更何況師爺也不算說錯,隻是他自己心裡别扭罷了。
“我沒有怪師爺。”
“胡說,你心裡肯定在亂想。”劉巍思笑笑,回憶起嚴先生的模樣,很有些惆怅,“你爸爸跟你說過嚴先生吧?嚴先生年輕的時候,就拿着那根教鞭去上課,我聽師兄師姐們說,嚴先生會在課上随機抽背提問,拿着教鞭,所有學生都戰戰兢兢的,一不小心就要挨打。可是嚴先生也很慈祥,如果學生答得好,他會高興一整天,一點也不吝惜表揚。到了期末改卷子,還記得哪個學生在哪節課上說過什麼話。”
“後來要帶研究生了,嚴先生就把教鞭放在家裡,每個學生都挨過嚴先生教訓,你師爺我挨得最多。我讀大一,嚴先生就把我帶回家裡,算是他的入室弟子,一直到我博士畢業,整整十年,”劉巍思鼻子有點酸,笑了笑接着道,“論文寫不好要挨打,不認真學習要挨打,被别的老師告狀了也要挨打,反正跟做學問有關的,都挨過打。嚴先生要求很嚴格,不是松兒你不配挨嚴先生教訓,是我們都不配。”
“嚴先生去世的時候,師兄師姐們都快把嚴先生的東西分光了,最後還是我師母說教鞭是嚴先生生前說了要留給我的,就怕我搶不過師兄師姐們。這麼多年,我也舍不得拿出來,有一年很想送給你爸爸,想想還是舍不得,也沒有提。那根教鞭是師爺的念想,你就當師爺走火入魔了,别生師爺的氣了好不好?”
程松直能感覺到師爺對嚴先生的感情,記得爸爸說起嚴先生的時候,雖然也是懷念,但語氣、表情都淡淡的,可師爺說起嚴先生的時候,竟讓程松直聯想到了葉老師。
“對不起,師爺,我沒有生師爺的氣。”
“不生氣就好,不高興了要跟師爺說,師爺想辦法讓你高興。”
“嚴先生呢?嚴先生也會這樣說嗎?”
劉巍思笑了一聲:“當然啦,嚴先生除了學習上要求嚴格以外,别的事情都很遷就小輩,喜歡高高興興的小孩,所以當年這麼多徒孫,最喜歡你爸爸,要是他見到你,肯定最喜歡你。”
程松直若有所思,沒有說話,卻往師爺身上挪了挪,把師爺抱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