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師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樣,不知是心疼多些還是氣惱多些。這次期考改卷,葉老師負責改最後一題,盡管看不到試卷上的姓名,但是看那字迹和格式,一眼就能認出來一小部分熟悉的學生。程松直的答卷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差點一口氣上不來,直接氣死。
期考的難度很低,一班作為全年級數學最好的班級,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同學完成了整張試卷,一百四以上的一抓一把,滿分也有好幾個,可是程松直的第三問居然是空的。
居然是寫了一行以後擦掉的。
居然是提前交卷的。
葉老師越想越氣,冷哼一聲,反問道:“你期考為什麼沒有滿分?”
程松直的心一下就被一根看不見的細線提了起來,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摳着褲子中縫,小聲道:“我、我沒寫完。”
“為什麼沒寫完?”
“我、我時間不夠了,來不及。”
“可是我聽說你提前了半個小時交卷。”
程松直猛然一震,原本老師一句接一句跟連珠炮似的就讓他有些招架不住,乍一聽了這個,又懼又奇:老師怎麼會知道我提前交卷?化學老師跟他說的?可是老師們應該忙着監考改卷才對啊,怎麼誰提前交卷了這種事也報備啊?那、不對,那這樣剛剛說時間不夠不就是撒謊?
程松直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還沒想好要如何應對,便聽葉老師道:“程松直,你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可是該怎麼說呢?程松直手指用力,幾乎摳到了中縫的線,“老師,對不起,我隻是,隻是……”
隻是想找點由頭來确認我們的關系。
程松直十六歲了,有了這個年紀的男生該有的強烈自尊心和心理防禦,那些孩子氣的話和暴露出安全感缺失的想法,都令他難以啟齒。
可是葉老師是看着他長大的,如何能不知道這孩子的心思?他無奈于孩子過于艱難的成長曆程,又憤怒于孩子甯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也不願意坦誠相告,更愧悔于對于孩子過分的嚴厲和責備。
葉老師輕笑,道:“你隻是想知道我還會不會打你,想知道你還能不能當我的學生,所以你拿自己的成績來開玩笑,放着滿分不拿,故意留着第三問不寫來氣我,還要騙我說你是時間不夠,好來試探我!你這樣對得起自己嗎?對得起老師嗎?對得起你爸爸嗎?就算我還認你當學生又如何?你覺得自己這樣真的配當我的學生嗎?”葉老師斜睨一眼書桌旁的花瓶,一把抓起裡頭的藤條,起身就要往外走,“我看你也不必再來試探,我今天就把這些藤條都丢了,你以後别來讨打了!”
“不行!”程松直想也不想,一個箭步上前就勢跪下,緊緊抱着老師的腿不讓他走,“不要丢,老師,我知道錯了,我會改,我以後一定不敢了,以後不管什麼考試,我都認真考,不會再試探您,不會再拿成績開玩笑,您别生氣,别丢,您還要打我,要教我,要做我的老師。”這幾句話如同巨浪沖破堤壩,程松直所有的話都憋不住了,“我隻是太害怕了,老師,我怕被您拒絕,怕讓您失望,怕您還在生氣,所以我才會想出這種蠢辦法,求您了,原諒我這一次,我以後再也不敢了,老師。”
孩子小心翼翼地擡頭望上來,讓葉老師心頭一顫。葉老師與他對視片刻,猛地把手裡的東西往旁邊一砸,藤條立刻亂七八糟散落一地。葉老師看了一眼,轉身回桌前坐着了。
程松直摸不準老師的心,雖然把那些話說出口确實讓他輕松不少,可心裡的大石頭卻沒完全放下。他看着老師的背影,随後耷拉下腦袋,挪動膝蓋,慢慢把地上的藤條一根一根撿起來了,抱在懷裡,結結實實的一捆。
離花瓶也就兩步遠的距離,程松直幹脆挪了過去,把藤條都放進花瓶裡了,随後抽出那紮成一束的三根藤條,像個小孩似的塞到老師手裡。
葉老師甩甩手,丢掉了。
程松直堅持不懈,又塞了一次:“老師,您以前說要把藤條都打斷的,還沒斷幾根呢,求您了。”
葉老師又氣又好笑,心想你這麼會,怎麼就想出不寫試卷這種狗屁法子?隻是面上不顯,仍然鐵青着一張臉,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