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老師沒事。
——會沒事的,我這兩天出差,回去以後就去看老師。
程松直顧不得看那些消息,出了醫院就打車回學校了,一路上心髒被壓得嚴嚴實實,讓他整個人都麻了,沒辦法思考,也沒辦法有别的情緒,一到學校門口就直奔師爺家,把一些用得上的證件和卡都“唰唰”裝進一個文件袋裡。
可是,那些卡片證件不知怎麼的,一下就讓他想到了死,師爺躺在地上的場景瞬間湧入他腦海裡,一閃,那張臉卻變成了葉老師的。程松直忽然一陣反胃,沖到衛生間“嘩啦啦”吐了。
沒吃東西,隻吐出一灘酸水。
程松直沖掉穢物,突然就卸掉了全身的力氣,不祥的預感升起——他可能,要失去師爺了。
程老師買了最快的飛機票,卻也要晚上八點多才飛,隻能幹着急。程松直回到醫院,看到已有三個年齡和爸爸不相上下的人在照顧羅老師,還幫着通知了學校和羅老師的學生,應該等會就會有更多人來了。
“松兒,”羅毓無神地擡起頭,“你都找到了嗎?”
程松直走過來:“羅老師放心,都找到了。”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學生帶了粥和面包過來,可是她一點都吃不下。
程松直又何嘗吃得下,搖搖頭:“不了,我先去幫師爺辦手續。”
羅老師再次紅了眼眶,夾着哭腔問:“你爸爸,他什麼時候來?”
程松直知道,師爺和羅老師是把爸爸當作兒子一樣看待的,這個時候追問爸爸什麼時候來,大約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程松直也忍不住濕了眼眶:“他的飛機半個小時以後才飛,我剛剛問他,他說準備登機了,可能半夜才到。”
羅毓忽然悲戚難言,彎下腰,捂住臉哭了。身旁的學生見了,紛紛安慰道:“羅老師,您先别傷心,搶救還沒結束呢,老師不一定會有事的。”
“是啊,羅老師,您先不要哭嘛,”程松直自己都掉眼淚,卻還是要跟着安慰羅老師,“師爺知道了,會傷心的。”
羅毓不說話,隻是默默流淚,學生們輕撫着她的背,給她遞紙巾,安靜地陪着她。
程松直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忘記那個夜晚,他這一生,從沒感到時間可以過得這麼慢,這麼煎熬。到後來,爸爸上了飛機關了機,學校來了人,羅老師的師門也來了人,大家輪番守着,聽秒針滴答滴答走過去,終于,在深夜十一點多聽到了消息。
劉巍思去世了。
羅毓非常平靜,由學生扶着去看遺體,看見劉巍思還是和平時一樣,跟睡着了似的。她笑笑,說:“劉巍思,你這樣去見嚴先生,他肯定會罵你的,你答應過他,要一輩子對我好,但是你對我一點也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恨死你了。”
“我一點也不想長命百歲,我恨不得比你死得早。”
看羅老師隐隐有崩潰的趨勢,學生忙扶着她:“老師,要保重身體啊,劉老師一定不希望您這樣的。”
“他希望什麼呢?”羅毓想起第一次見劉巍思的時候,劉巍思還在讀博士,偷偷摸進他們的交流會場,提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又被自己一下怼了回去,大家哄堂大笑,可是他一點也不惱,像個傻小子似的,呆呆地望着自己,“他希望我不要想他,希望我還是過得開心,可是,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羅毓記得,他們結婚兩年後就去醫院做檢查了,因為羅毓一直懷不上孩子。那個年代,沒有孩子頗為奇怪,而且,他們倆都是喜歡孩子的人,可是醫生說羅毓的身體很難懷了。羅毓失望萬分,甚至跟劉巍思提過離婚,讓他再找一個能生的,劉巍思隻是笑笑,道:“我又不是因為你能生才跟你結婚,大不了就不要嘛,去領一個也好,去村裡撿一個也好,孩子再好,總不能好過你。”
“沒有孩子,人家會在背後說我們閑話。”
“那我們就在背後說他們孩子的閑話。”
羅毓破涕為笑:“你這個人怎麼這樣?還是大學老師呢!”
“我就高興這樣,我們高興就成了,不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