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臨很有眼色帶着周圍的人一一退卻,偌大的藥房之内他們兩人,時不時傳來炭火燃燒時發生的細微碎裂聲。
沈姜次繼續着手中的動作,明明掌心握上爐子的手柄上是熱的,可是卻還是忍不住打起寒戰。他甚至是不敢看他, “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應該說什麼,就這樣了……還是……
他也不知道。
灼熱貼緊掌,鮮血順着手柄流下,而他即便是頂着一張慘白如紙的臉,面上依舊是冷淡地視若無事。
“我知道了?知道了什麼?知道了你以自己的血去救這滿院子裡的人!還是知道了你和坊山内的人有着不可言喻的關系?還是其實他們,和你其實是一路人?都在這個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東西?”謝硯質問道。
這就像是一個早已經設計好的局,他習慣了若無其事,卻漸漸遺忘了那些被他刻意拉局中的他。可是,當這些質問的話出口的那一刻,他心中一怔,頓時間五味雜陳。
謝硯憤怒的情緒在他一刻達到了頂峰,他大步上前一把抓起沈姜次的衣領,一把将他按着,“沈姜次!你能不能不要再裝作行若無事的樣子,明明是你把我拉入這個局裡,明明是你讓我故意靠近你,明明一切都是你設計的,明明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你為什麼不把一切都說出來?非要讓我把一切說出來,一個答案在你口中就這麼難說出口嗎?”
沈姜次的腰貼在台子上被硌得生疼,可這一切絲毫抵不過他的心裡的疼痛感,答案挂在嘴邊相比他的質問,他更加無法承受的是,他因為知曉而漸漸踏入另一個黑暗的泥濘,他側過臉:“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謝硯見他都到了這個地步,還一副嘴硬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地松開手,猛然轉過身背對着他情緒複雜。
沈姜次看着他的背影,張口之間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什麼說他其實是一個真正的怪物,說他在黑暗之中那些年怎麼過來的,怎麼從一個怪物變成另一個怪物的,還是說他從一個深淵墜入另一個深淵的蒼白無力。
謝硯察覺到他身後傳來風掠過的窸窸窣窣,始終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憤怒噴湧而入,湧上腦子,總是要沖動一回,他猛地轉身一把抓起多沈姜次的手腕,鮮血順着他的手腕流下,堆積他虎口處一點點落下,“好!你用自己的鮮血入藥,你救得了這寨子裡的人,那如果是更多的人,難道你就要用這種方式去救他們嗎!沈姜次你能不能不要逞能!”
沈姜次看着他,他的眼底不知何時湧上烏青,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了好多,聲音中帶着沙啞,想必這幾日再無人之處少不了擔心。“我……我不能……”
“不能怎樣?”謝硯反問。
沈姜次回避了這個問題,掙脫他的束縛道:“其實你猜得不錯,是!我是和坊山之内的人關系密切,可是我和他們不是一路人。阿硯,你聽過藥人嗎?”
“藥人?”謝硯點了點頭,早年間曾在書中聽過,隻不過卻未真正見過。
沈姜次道:“試行藥人,就是我的曾經。記得幼年,被幽禁在相國寺的日子是那樣無聊,孩童般的年紀飽受白眼,一則不詳,就連是相國寺那些自曾皈依佛門的人,也看不起我。有時候吃飯甚至都成了問題,自然即便是悄悄離開了相國寺,十天半個月不曾被發現似乎一點也不難。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離開相國寺幼時我總以為是陰差陽錯,到了如今才發現那就是為了我特準備的陷阱。”
謝硯看着他,心疼如墨水在他心底那股子平靜泉水中暈染開來,嗓子幹澀張口間帶着一股酸痛。
沈姜次察覺他眼底的心疼,便想着就此作罷。“阿硯,知道這些對你來說,不會是什麼好事,到此為止吧。就把這當成一場雨夜朦胧忘了他,忘了我所得所有事。”
謝硯搖了搖頭,眼神堅韌:“不,我要聽。”
沈姜次長歎一口氣,對于他似乎每一次都是無可奈何,他繼續說道:“在我離開相國寺沒多久,就落入他們手裡。世間之人因我天生異瞳,有人将我視為不祥,有人愛我直至瘋狂。我一時竟不知道這到底是福是禍。後來,也不知怎麼我的身份竟然在無意之間被沈鈞知曉,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我救出來。殊不知這又是另一個深淵的開始。”
謝硯看着爐子外壁沾染的鮮血,“那日懸崖之下,我的感覺絕不是偶然,這也不是偶然。”
沈姜次點頭,頓了頓又道:“因為藥人的身份,我的承受能力比所有人都要強,血液在長時間的試行中發生變化,我的體内漸漸産生抵抗,這江湖上的那些毒藥對我來說,甚至連試行的一半都比不上。正因為如此,這樣好的身體,絕佳的棋子,沈鈞不會放過我,他也不會放過我,于是我被漸漸訓練成了夜北的一把刀。因為殺戮是不可避免的,傷口也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傷就意味着要休養。在夜北那個地方同伴即是對手,修養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給别人可乘之機,把自己的價值放任。所以……”
“所以,這放任沈鈞對你的所作所為,刻意地讓他變本加厲?”謝硯說這句話的時候帶着絲絲顫抖。
“在搗毀那個地方之後,我請求沈鈞按照當年的留下的記錄對我繼續試行,或許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的身體的愈合能力開始變得迅速,甚至是某種意義上,偶爾就連意識都不能自控,差一點就成為百姓口中真的怪人。”
數以萬計的痛苦被他用一句話簡單帶過,說起來都是那麼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