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扯扯嘴角,卻着實扯不出一個微笑來:“又怎麼了。”
“太太也太委屈了些。”周瑞家的一本正經:“太太是這個家的管家太太,今日合該太太跟着老太太進宮領宴才是。”
王夫人的心中忽然湧上一陣沒有由頭的煩躁感:“那人不是還躺在床上嗎?況且現在還說這些做甚?不是當初就知道……知道——”
不是當初就知道自己嫁的是沒有爵位的次子嗎?
周瑞家的小心的睨着王夫人臉上的神色,口中低聲道:“太太别怪我說話直,隻是今兒這話除了我便再也不會有人和太太說了,太太便是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哥兒和姐兒早做打算才是,老爺雖好,隻是這府裡襲爵的到底……”
王夫人将手在炕桌上一拍,金嵌南珠的手環和楠木炕桌一撞,發出好大的一聲哐當:“說什麼胡話呢?這也是你可以議論的?”
周瑞家的頓時住口,手腳麻利的在腳踏前跪直了,她剛跪好金钏便打了簾子伸頭進來:“太太?”
“沒你的事。”王夫人一揮手:“且看好門。”
于是簾子又放下了,周瑞家的聞言不由心頭一動,又擡頭在王夫人的臉上細細瞧過一回兒:“這事兒雖不是我這個下人可以議論的,隻是太太心中也要有數才好,我們大姐兒必定是一個有潑天富貴的……便是珠哥兒,也将那大房的哥兒甩了不知幾條街,眼下寶玉雖然才三個月大,但是銜玉而生定是不凡的!……太太就忍心他們一輩子……?”
王夫人痛苦的閉了閉眼睛。
忍心?
不,怎麼可能,這三個哪個不是她的心頭肉?她又怎麼忍心他們将來屈居長房的那堆廢物之下?
隻是這事不能急,也急不來,嫡長繼承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就連太子不也是嫡長嗎?
隻是心思到底松動了,臉上不由就帶出了一兩分,周瑞家的一見大喜,便再接再厲道:“眼下老爺和太太雖然住着這榮禧堂,但是這榮禧堂是怎麼來的太太也是知道的,容我說句不應該的話,若是哪天老太太……”
就在這時門簾後傳來金钏的聲音:“太太,老太太回來了,此時轎子已經進了儀門了。”
王夫人一驚,一面喃喃道:“這就回來了?”一面忙忙的從炕上下來,周瑞家的也連忙起身,半跪着将王夫人的素紗裙細細的整理了,再伸手将她鬓邊的白玉嵌寶金钗扶正了:“太太,再無不妥了。”
王夫人點點頭,伸手讓周瑞家的扶穩了,又讓金钏兒打起簾子,這才順着後房門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門過南北寬夾道往賈母的院子去了。
賈母年紀大了,屋子的裡的丫頭便要活潑喜氣一些,王夫人尚在院外便聽到有小丫頭叽叽喳喳道:“老太太可回來了!”
于是王夫人趕忙緊走幾步,穿過穿山遊廊,上了台階,恰看到一個茜色比甲藕色汗巾子的小丫鬟捧了盆殘水出來,和王夫人一對眼便愣了,急急的将手中的水盆往院子的地上潑了,騰出一隻手給王夫人打起簾栊,同時不忘回身招呼道:“太太來了。”
王夫人認出她叫鴛鴦,因父親姓金乃是賈家舊奴,故才留頭便進了賈母的院子。
這孩子素日活潑,很得賈母歡喜,因此王夫人沖她微微一笑,這才側身進了屋子:“老太太,我來給您請安了。”
賈母并不在正屋,王夫人見西邊的耳房門口立着三四個丫頭,于是躬身走了進去,果然看到賈母坐在靠窗的炕沿上,身上已經除了大衣裳,隻穿了一身月白的中單,手中捧着一杯茶慢慢的品着。
王夫人俯身下拜,賈母的頭發已經散了下來,一個小丫頭跪在她身後用梳子一下下的通着發絲,因此她也不動,隻是放下了手裡的茶碗:“老二媳婦,你來了。”
王夫人連忙上前接過茶碗,一觸手竟是溫涼的,不由惱道:“都是怎麼伺候的?這樣的茶也端給老太太喝?”
“無妨,”賈母擺擺手,語氣有些弱:“熱了一天了,那些燙口的也喝不下。”
王夫人便将茶碗放到炕桌上,讨好的看着賈母,嘴唇挪動了幾下,終究還是沒忍住:“母親,您受累了,隻是……宮裡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