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提的是,還有不少彩燈是由蔬果制成,或用柚子,或用南瓜,掏空了内瓤,在皮面上镂空了花紋,内裡點着一根小小的紅燭,看上去頗有些鄉野趣味。
而皇帝亦被這樣的彩燈吸引,他抛下了那些堆金砌銀的華麗燈籠,隻捧着一個镂刻有小兔子形狀的桔子燈在手中輕輕把玩:“這倒有趣,朕怎麼往年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當下淑妃便站了出來:“回陛下,這是妾身家鄉流行的小玩意兒,臣妾想着這東西不費功不耗物,所需的不過是些膳房剩下的邊角料罷了,因此臣妾便讓他們做了些挂在樹上,以備宮中姐妹們玩賞。”
隻是話雖這樣說,但是要完整的将柚子、南瓜、桔子等物的皮剝下來,用的可不會是邊角料,甚至于會為了這張皮使得整個蔬果都廢掉。
但是淑妃自是不會這樣說,而皇帝也不會明白這些小事,因此他微微一點頭,看着淑妃溫和道:“這樣很好,每逢年節,宮中都是一大筆開銷,若是人人都能像你這樣用巧思,行節儉,那年年節省下來的銀子便蔚為可觀了!”
淑妃便低了頭,她身上是一件棗紅的绫羅褙子,繡的也是金黃的團菊紋,看上去很是富貴奢侈的模樣,隻是她嘴裡卻道:“謝陛下的誇獎,臣妾接手宮務的這段日子也在思慮這件事,宮中的姐妹們,下人也多,光是每日的嚼用就是一筆不小的銀子呢,因此臣妾便想着可有什麼法子能夠稍稍節省一二,那多餘出的銀子便能陛下分憂了,無論是北上援軍還是南下救濟水患,想來都是極好的——若是因此委屈了陛下,還望陛下擔待一二。”
皇帝不由更加感動了一些,他随手将手中的桔燈遞給了皇後,親自伸手将淑妃攙扶了起來:“愛妃這樣很好,既省了銀子,又應了中秋之景,便是朕也算是開了眼界,如此一舉三得,朕不誇你也就罷了,又如何會怪罪于你呢?”
這樣說着,皇帝竟攙着淑妃向前并行了幾步。
所有看到這一幕……不,應該說是所有在場的人都是悚然一驚,然後條件反射的去看皇後:無論私底下如何,至少在公衆場合,能夠與皇帝并行的隻有皇後。
可奇怪的是在衆人打量的目光中,皇後卻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她微微低頭看着手中被皇帝塞過來的小桔燈,臉上是一種堪稱悲憫的笑容,在禦花園橙黃色的黯淡燈火中這樣的笑容被搖曳成了一種半似菩薩半似魔的鬼魅效果,讓人身上無端便是一寒。
不過皇帝沒有看到皇後的笑容,而被皇帝親手攙扶的淑妃也沒有看到皇後的笑容,所以她能夠用一種溫婉到柔媚的語氣道:“陛下可是喜歡這樣的拙物?那陛下不若沿着這條小道行走,臣妾令他們做出來的果燈大多都挂在這小道的兩側呢!”
皇帝便再一點頭:“朕确有些好奇,隻是……”
不等皇帝将那個隻是說出來,皇後便搶道:“陛下便是走走這條小道也是無妨的,衆位姐妹們此時應當在觀花殿外祭拜月神,從這條小道過去卻是正正好呢!”
皇後的話打消了皇帝最後的一絲疑慮,他便放開淑妃的手,飒然向着這條鋪漫着鵝卵石的小道踏步上去。
“皇爺爺——”程曦一直在乳母的懷中關注着事态的發展,此時見皇後不但不阻止淑妃向皇帝賣好讨巧甚至隐約有一種樂見其成的表現在其中,她下意識的就覺得不對,于是想也不想的就出聲了。
而程曦的高聲呼喚果然引來所有人的目光,皇帝在微微一頓之後也回望向了程曦,晦暗的燈光中能夠看到他的雙眉隐約的微蹙着:“東陽?”
雖然隻有兩個字,但是這略帶着不滿的聲音很好的将皇帝的不解與不耐诠釋了出來:有話快說,不要打攪了朕的興緻。
程曦微微一滞,隻能擺出一副天真的模樣:“皇爺爺,那條小路多暗啊,不若我們走大道吧,讓太監點了燈,敞敞亮亮的多好?”
皇帝似乎一愣,但是不等他說什麼皇後便搶了話頭:“小孩子家懂什麼,中秋踏月賞燈,可不就要借助夜色嗎?若是讓太監點了燈,又有什麼樂趣?”
程曦一時語塞,便看到皇帝微微颔首:“還是梓童知我。”說着,竟是轉身邁步向着小道而去。
“皇爺——”程铮隻能再次疾呼,隻是不等聲音出口便被徐氏捂了回去,而在看到程曦不解的目光時徐氏隻能輕輕搖了搖頭。
雖然徐氏沒有說話,但是程曦能夠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告訴程曦,事已至此,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
于是程曦隻能将所有的話語再憋回去,但到底是不安的,因此一路隻在乳母的懷裡躁動不安。
而這條鵝卵石的小道顯見是淑妃精心布置過了的,不但樹枝上挂着被皇帝贊賞不已的果蔬彩燈,便是地上也隔着幾步便有一個小小的引路燈,那燈精緻小巧,細看卻是竹子編的架子,糊着淺黃的羅紋紙,這種紙有着和絲綢相近的紋路,但價格卻不甚相近——自然要比絲綢便宜許多,因此看得皇帝又是大加贊賞,也使得淑妃臉上的笑意更加的加深了兩三分。
緊随着皇帝的步伐,衆人漸次走進了這條隻有彩燈與引路燈的小道,好在月色清明,倒也模糊得能看清腳下的路,正在衆人一面走一面玩賞之際,躬身在衆人身前引路的小太監卻忽的一個倒栽:“鬼……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