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七尾八重子的死亡被改變開始,巽夜一就已意識到這一世和之前所有世界的不同。
就像那個永遠看不清面孔的人在記憶裡說的,“機會隻有一次”。
他和純子曾經認真讨論過——在純子徹底放棄挽回愛人早逝的結局之後,在她已經能平靜,至少看起來能平靜而客觀地面對這件事之後——他們幾個曾就為什麼無法挽回一個炮灰的命運做過嚴肅的分析和探讨。
實際上多多少少,在過去埋入塵埃的經曆中,他們每一個都體會過相似的徒勞。他們兢兢業業地扮演着被要求扮演的角色,但再多的克制,對于每一段經曆中得到的善意與愛護,誰又會真的無動于衷呢?
而對于純子來說,那個男人,是她第一次情不自禁全心全意去愛一個人。甚至為了能救他,在此後的一再重啟中,她放棄了重新相遇與相愛的機會,隻祈求一個能改變對方命運的可能。
但諷刺的是,最後他們讨論的結果,或許正是因為他們這些“錨點”的存在,穩固了世界的運行軌迹,将很多人的命運也錨定在既定的劇情線上無法掙脫。
直到如今,“錨點”已經不複存在了,二十四個人隻剩下他一個。大概也因此,那些人的命運才有了改變的可能。
——真令人羨慕呢,純子,你們已經不需要為了什麼煩惱了。
巽夜一這麼想着,望着潺潺流動的江面出神。淡淡的倦意倒映在幽暗的眼底。
他轉身,朝前走去,走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岸邊的高大人影,那頭銀色的長發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有煙嗎,Gin?”他聲音幹澀地問。
琴酒沉默片刻,掏出煙盒。
巽夜一抽出一支,“為了紀念一位了不起的女士,她不抽女士煙。”他示意對方給他點上。
一小簇火光照亮了他黑暗中的面龐。他抽了一口,因為不習慣而嗆了一下。他咳嗽着,蹲下身,随手拿過岸邊的幾塊石頭,小心地壘在一起,然後把燃燒的煙擱在了最上面的石塊上。
“女士?”
“哦,她可能是我遇到過最聰明的女人,”他的語氣漫不經心,“最後因為争風吃醋被人推倒,磕破頭死了——是不是死得有點滑稽?”
琴酒注視着巽夜一仿佛隻是在說一個冷笑話的神情,本能地覺得,此時他不需要開口。
巽夜一也并非真的在等待他的回答。他垂眸看着石頭上尚未熄滅的香煙,眼神冷漠。
純子的死經常充滿戲劇性,比如說最後那一次,簡直像一出黑色喜劇的結局:
一位夜店客人的妻子懷疑丈夫出軌找到了店裡,将純子誤認為丈夫的情人。正主躲着不敢出來,妻子把純子當情敵,推搡間純子摔了一跤,頭撞到了堅硬的大理石桌面,十分幹脆迅速地咽氣了。
該說真棒嗎?直到死亡她都沒有崩人設。
“BOSS?”琴酒盯着巽夜一古怪的神色,眉頭微攏。
“幫我查一個人。”巽夜一閉了閉眼,起身,“他可能還在日本,也可能去了美國。”他在手機上輸入一個名字,發給琴酒。
如果不是想起純子的事,他恐怕也不會再想起這個名字。這個人對他們來說,隻是純子曾經愛過的男人,也是她始終沒法挽回生命的人。在圍繞世界核心生長的命運裡,他甚至沒有名字,但卻是背景闆中的一員——十一年前在羽田浩司案中,同為受害者的阿曼達·休斯被殺當天的保镖之一。
作為美國有名的富豪,與FBI和CIA都有聯系的知名人士,阿曼達·休斯身邊的保镖當然不止一個“淺香”。她出行時隐藏的安保力量并不少,好幾位其實都是FBI或者CIA委派的人員,這其中就包括了純子的愛人。他注定被朗姆揪出身份處決,不管純子曾經用了什麼辦法,哪怕冒險出手幹涉他的職業選擇,阻止他成為阿曼達·休斯的保镖,最後依舊無法更改結局,他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巧合受牽連而喪命。
既然純子已經不再了,他當然不會再特意關注這個人。何況這一世羽田浩司案發生時,他還沒能從那個被遺忘的地下基地中出來。事後隻知道朗姆因為辦事不力受罰,卻也給了琴酒等年輕一輩代号成員出頭的機會。
“是。”琴酒低頭,跟在他身後。
巽夜一順着斜坡回到公路邊,那裡停着熟悉的黑色保時捷。他上了車,在琴酒發動引擎時開口:“去實驗室。”
“……是。”琴酒的回應慢了半拍,從他的神情上,旁人是無法閱讀到半點意外之色的。
保時捷在夜色中飛快穿行,大約半個小時後,駛入了米花市2丁目一處不起眼的别墅區。這裡的别墅雖然看起來都一個樣,但私密性很好。巽夜一口中的“實驗室”就在其中一棟别墅的地下。
所謂“實驗室”,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是專屬于他的私人實驗室。組織中知道這個地方的人自然屈指可數,能進入核心區域的權限有且隻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