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在這個角度看過夕陽,真不錯。
松田陣平平靜地想。
手機裡有一條他沒來得及回複的消息,是來自奈良澤警官。消息說研二的案子有了新線索,就要重啟調查了。
這樣他就放心了,他想。雖然他已來不及為研二報仇,但是總有人沒有放棄。何況還有他那些警校的好友們……
到最後,他是為了踐行一貫的信念死去,也沒有什麼不好,對吧研二?
計時器上跳動的數字好像将要流盡的沙漏,越來越小。
他也沒想到,人生最後的時刻這麼快就要到來。
正如日出與日落,似乎是一天最快的時候。
遠處,仿佛眨眼之間,燦爛的霞光便逐漸熄滅,像水彩一樣,在天空抹出一層層七彩的漸變。随後,銜接着無垠虛空的暮紫越來越深,慢慢自東向西侵蝕了整片天幕。
松田陣平收回了生命将盡的思考。他沒忘記,他之所以留在這裡的重要使命。
手機鈴聲又一次響起,又一次迅速挂斷。
依然是目暮十三前輩的電話。他能想象到鐵塔底下的同仁們現在的糾結和掙紮。
但是有一點誰也不能否認,隻要他們還銘記着職責,這就是一個沒有選擇的選擇。
倒計時60秒。
松田陣平彈了下煙灰,将煙尾咬在牙齒之間,目不轉睛地盯着炸彈上的時間顯示器。
倒計時50秒。
本多吉良從監控屏幕上沒找到巽夜一的身影。他微微皺眉,當警察們焦灼又徒勞的争論都集中在松田陣平身上時,他悄然從人群中退出,快速離開了監控室。他撥通了手機,一轉身,卻對上了山崎雲雀的視線。
倒計時30秒。
城市的公園裡、河岸邊,所有預定舉辦煙火大會的地點,已是人山人海。雖然有不少人關注着東都塔上發生的炸彈案,但對更多的人來說,在安排好的地方等待期盼已久的煙火勝景,才是眼下關心的事。即便其中也有人聽說了炸彈犯在電台公開炸彈信息的新聞,但那也隻是新聞而已,與他們并不會有直接的關系。
倒計時20秒。
安室透坐在車裡,聽着汽車頻道的電台廣播。然而在主持人說了一句“暫時還沒有任何消息”後,等待時間插播的音樂至今沒有停下來。他咬着牙,透過車窗朝東都塔的方向望去,雖然能看到塔身,但重重鋼架和無法超越的物理距離,讓他完全沒可能看到受困電梯的情形。
“不要有事啊,松田……”
倒計時10秒。
機身刷着電視台縮寫字母的直升機在半空盤旋。
站在直升機邊緣的人影,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拿着望遠鏡朝着鐵塔方向眺望。
空中呼嘯的勁風吹過他的輪廓,吹起一束光澤冰冷的銀色長發。
倒計時5秒。
鐵塔電梯頂部,計時顯示屏準時浮現一行小字,出現的瞬間幾乎同步被松田陣平的手機鏡頭捕捉。
不知何處的某個房間,入江正一敲下鍵盤回車。
與此同時,武田太志面前播放着電梯頂部監控畫面的屏幕驟然一黑。
倒計時4秒。
将照片發送出去的松田陣平剛松了口氣,面前猛地升起一個黑影。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脖子針紮似的一痛,胸口像被狠狠撞擊了一下,刹那之間就失去了意識。
倒計時3秒。
失去意識的松田陣平腦袋向後仰,身體卻被什麼東西猛地往前一拉,毫無知覺地貼在另一個人的身前,腰部同步被人用安全帶“咔”地扣住。
倒計時2秒。
背着雙肩包的巽夜一此時的樣子十分奇特。他的身體包裹着一套雙臂如蝠翼、雙腿相連如魚尾的連體翼裝,與背後的背包銜接。而他身前的彈性鋼索裝置将昏迷的松田陣平與自己綁定在一起。他穩了穩身形,張開雙臂,毫不猶豫地往外跳了下去。
倒計時1秒。
在片刻急速地下墜後,大風托着他張開的蝠翼和尾翼,将他們拖出一個下滑的弧線,飛快帶離了鐵塔。
倒計時0秒。
鐵塔上空的電梯爆開一團火光,緊跟着“轟”的一聲震出雷鳴般的悶響——
數不清的碎片像煙花一樣四散開來。
飛射的碎片追着高空中飛翔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即将洞穿。咫尺之間,後方因爆炸震動的氣流吹出一股新生的烈風,驟然将前方的飛行推出一個加速的軌迹。碎片在風中翻飛着飄落,與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再也沒有了交集的可能。
所有的一切動态在巽夜一的眼中,像一灘打翻的蜂蜜,在用極為粘稠的姿态向前緩緩流動。随後,縱橫交錯的紅藍光線在他的視界中構建了一切,割裂了一切,連系了一切,與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每個人相連,凝結着時空的過去與未來。
而一切的起點與唯一交點,仿佛就在他身下的這具身體中。
——當松田陣平讀取到下一處炸彈的信息并發送出去的那一刻,屬于他的命運慣性就消失了,能量的流動方式瞬間發生了改變。
這就是唯一的機會。
在他那雙超出世界界限的眼睛裡,萬物的發生沒有秘密。他的大腦早已計算出最佳的行動方案,能精确掌控身體做出最準确的動作,捕捉成功概率最高的瞬息,帶着他的拯救對象跳下鐵塔——
風絲毫不差地按照他大腦演算的結果,最終将他們送進了能夠安全脫險的運行軌迹。
糾纏在松田陣平身上的紅色熵線無聲消散,藍色的流光漸漸填滿了它們曾經存在的位置。
然後,所有超越界限的色彩都從視野裡褪去,世界又恢複了物質的本相。
此刻,太陽越過林立的高樓,即将落入地平線下。
在晝昏交接的逢魔時刻,一捧煙花綻放在徐徐拉下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