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和我一樣潛入日本的組織卧底。
這位資深的卧底特工神色複雜地審視着女兒的表情,這些年來,他在太多包括CIA在内的年輕同行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
剛出窩的雛鳥總是帶着對天空的向往。它們不會知道縱使看起來連雲朵都沒有的晴空,都可能憑空閃現可怕的霹靂。更不會知道哪怕曆經險途,終點的風景可能完全不同于它們的向往。
“我知道,您這是擔心我的安全。可這不是我的心血來潮,是支撐我向您靠近的信念,是我自己選擇的人生。為此我将遇到什麼,會經曆什麼,我都做好了準備,我已經有了覺悟!”水無憐奈語氣堅定地回答,她明亮的眼睛如陽光照耀的海面般璀璨。
覺悟嗎……伊森·本堂注視着她熠熠生輝的眼眸,有些怔怔地想。但僅僅停留在語言的思想,是沒法真正覺悟的。如果不能及時覺悟,往往最終他們會付出慘痛到根本承受不了的代價,失去不能失去的一切乃至生命。
這樣的代價,即便是他自己,即便這些年來他步步小心、時時審慎,也依然無法避開重蹈前人的覆轍。
望着眼前女兒這雙與故去的妻子極為相似的眼睛,伊森·本堂心底掠過一絲隐痛。他的兩個孩子容貌都更像他的妻子,那一個生前他不常想起,死後卻常在他夢中徘徊的女子。
他和本堂日花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種選擇。他雖然是日裔,但不是日本國民。因為潛入組織卧底會是一個長期的工作,為了讓他在日本的身份更有可信度,他選擇在當地結婚。遇見本堂日花是巧合,長相美麗又性情溫順的年輕女人,在哪兒都容易遭遇觊觎。他在她打零工的地方遇見她,順手替她解決了一樁騷擾。
她年輕美貌、際遇堪憐,而且還是個孤兒,背景簡單幹淨,人際關系上沒有太多牽連,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是非常合适的結婚對象。雖然談不上一見鐘情,但他心裡未嘗沒有幾分喜歡。隻是終究基于救助弱小的憐憫,遠大于對異性的那點喜愛。畢竟他的工作太過危險,唯獨不宜談感情。
現在回想起來,人啊,總是喜歡自以為是。
他自以為他固然目的不純,但對她終歸是一種善意。他自以為給予了她庇護,作為換取一個可信身份的平等交換。他自以為盡管這一段婚姻建立于他的謊言,但他盡力承擔了丈夫職責,不管如何做到了無愧于心——直到四年前,妻子突然病危。
相比幼子瑛祐的那場重病,妻子發病來得更急,也更為兇險。最有效的治療手段是骨髓移植,但他和瑛海的配型都沒能通過,而更大範圍的骨髓配型篩查需要時間。
沒想到他去醫院看望妻子的時候,被組織的一個研究員偶然看到了。那人私底下在販賣組織研發的藥物,需要找人合作,當意外發現他妻子的病情後,便主動找上了門。那人提出他手頭可以拿到組織内部某種藥劑,能夠确保病人的病情不持續惡化,以便争取能有更多時間等待骨髓配型。
伊森·本堂無法否認,那一刻,面對這樣的條件他動搖了。可是他很清楚,組織内部的藥物都是非法研究的産物,一旦接受對方的條件,那會是雙重的背叛——不僅背叛組織走私藥物,更重要的是背叛了身為CIA的立場,從此将受制于藥物的提供者。
但另一方面,伊森·本堂也無法輕易拒絕。因為那等于放棄拯救妻子的生路,可能令有心人對他的動機産生懷疑。
當時其他分部剛查出幾名卧底,日本的組織内部氣氛也十分緊張,沒人想引起看誰都像老鼠的琴酒額外關注。
最後,他選擇在一個恰當時機,以制造意外的方式幹掉對方滅口。
他保住了他的身份,保住了他的安全,卻以放棄挽救妻子生命為代價——那人死了沒幾天,他原本還在想辦法通過其他方式獲取組織的藥物,妻子的病情卻忽然加速惡化,搶救無效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