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地穿過走廊,踩進電梯,梯廂内銀灰的合金内壁反射出他沒有表情的臉。
說得更确切一點,是沒有絲毫人類情緒的面孔。
把感知情緒的特殊聯覺用在同伴身上,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行為。剛才如果換作琴酒或者威士忌,哪怕是瑪格麗特,他們都不會這麼不當回事地放過他——尤其琴酒,一定不會放過用他的身體來練習射擊的好機會。
畢竟對他們這種人來說,被“看穿”如同被威脅。
但比特酒反應卻如此平淡,顯然是希望這個秘密能被他“揭穿”。也就是說比特酒個人不贊成BOSS的決定,但又不願違背命令,所以對他上門質問私心是樂見其成的,順勢趁機将鍋甩給他來背。
真是個心髒的男人,白蘭地全無情緒地在心底給同僚打上評價。
要不是為了節省時間,他才懶得把這種能夠感知情緒的特異聯覺用在同僚身上。其實自從學會控制它,除了剛執掌歐洲分部的那幾年,他已經很少使用它來達成目的。對他來說,能夠輕易獲得别人内心的真實從來不是什麼天賦才能,而是對他的精神懲罰。
光鮮亮麗的男男女女,慈眉善目的年長者亦或是天真可愛的孩子,不論他們看起來多麼友善美好,他總能輕而易舉地讀出他們隐藏表皮之下的情欲、嫉妒、貪婪、僞善、冷漠、惡毒。從他有自我意識開始,就根本不會被任何美好的表象蒙蔽,或者說連被蒙蔽的條件都沒有,在幼年期過早地看到了這個世界醜陋的真面目。
年幼的白蘭地無法分辨更無法控制,他所遇見的有限善意,盡被淹沒在無邊際的龐大惡意之中。過于敏感的聯覺将周圍的情緒一股腦地傾瀉過來,像粘膩而惡心的泥漿,亦或是吞噬一切的無底沼澤。
他讨厭他們,讨厭所有人,讨厭任何觸碰、聲音、呼吸,還有無窮無盡變化多端的欲望。
但他的不幸卻被别人當成幸運。那個承認血緣關系隻為了利用他的臉和天賦完成任務的人渣如此,那些看重他隻為了想要挖掘這種能力來源的研究者也如此。後者為此打開過他的頭蓋骨,不論從生理還是心理層面給他做過數不清的測試,如果不是好歹顧忌着他自出生起隻給他帶來噩運的那點血緣,一定早就将他切片了——然而折騰了許久,那群庸才也僅僅得出他的大腦部分區域和體内激素分泌有異常的結論。
後來研究人員幾經更疊,對他的研究因為缺少必要性以及組織遭遇的一些變故逐漸廢止。他就這樣像大件垃圾一般被遺忘在了連同實驗室一并廢棄的基地裡。
但白蘭地感知情緒的特異聯覺不知是受到哪一項實驗的刺激,愈發變本加厲。他的世界就好像是充斥着人類聽不見的次聲波、肉眼看不見的光譜,以及聞不到的人體激素,混亂的不間斷的感知,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尚且年幼的心智。直到那一天,神智已經接近崩潰的他遇到了巽夜一,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的世界“安靜”了下來。
那時如果不是老師教會了他控制這種聯覺的方法,他大概早就——
電梯門打開了。
白蘭地清秀的臉龐瞬間挂上了溫和無害的笑容。
電梯外連接着一扇通往花園的大門。更确切地說,是一座構建在建築物上層的空中溫室花園。它巧妙利用了通透的玻璃牆和原本用以充當陽光房的寬闊露台,使得室外的光線亮度幾乎不受折損地通入室内,給予植物充足的光照。各色各樣不知道名字但看起來想必很貴的奇花異草,被蜿蜒的人造石徑分割成一塊塊井水不犯河水的不同種植區。氤氲的水汽淡淡彌漫在占滿視野的茂盛枝葉之間,使人忘記了現實的寒冬,恍惚中有種身處夏日密林的錯覺。
“密林”深處一塊略高于地面的石台上,搭着木制的躺椅和桌案。穿過玻璃頂棚照射而下的陽光,被交錯的樹葉切碎,過濾成肉眼舒适的亮度。而他要找的人就靠在躺椅上,膝上攤開着一本書,桌上維多利亞風格茶具裡的紅茶還泛着陣陣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