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蘊霏繞過屏風,将食盒放置在桌上。
她打開木蓋,一陣沁人心脾的茶香立時溢出,而後反客為主不等謝呈說話便坐了下來。
謝呈清潤的眸光遲了些掃過來,道:“殿下。”
“聽聞國師昨夜遇刺,還受了傷,”林蘊霏取出齊整擺着糕點的盤子,道,“我特來探看。”
“左思右想,我覺得國師可能會喜歡龍井茶米糕,便叫府裡的廚子做了帶來。他是江南人士,做出的點心很是軟糯清甜。”
“無功不受祿,”謝呈道,“在下已然用過早膳,這樣好的東西殿下還是留着自己吃吧。”
林蘊霏勸道:“國師上次開解了我的煩憂,不算是‘無功’。這糕點是我專門為國師準備的,豈有最後進到我嘴裡的道理。”
“國師好歹嘗一口吧,就當是接下我的心意。”
謝呈于是拿起一枚糕點,輕輕咬了口,他咀嚼時面頰兩側幾乎不動,竟比一些皇子公主看起來更有貴族風度。
“味道清甜不膩,入口如簌簌落雪,茶香盈齒,很是好吃,”謝呈取出袖間的素白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指尖,“多謝殿下的美意。”
林蘊霏卻已聽不進他的話,她的目光完全被謝呈右手上那道宛如百足之蟲的傷疤吸引。
那道傷疤顯然是新添的,且傷得不淺,外翻的猩/紅皮肉與一旁光潔如玉的皮膚相比,顯得尤為可怖。
等等,不對。
林蘊霏看着那道邊緣整齊、橫貫半條小臂的傷口,起了疑心。
從前宮裡有一樁鬧得轟轟烈烈的命案,是一位宮女離奇死在了禦花園深處的假山旁。
内宦司請了民間的穩婆與仵作驗屍,發現宮女身上有多處或大或小的傷口,但導緻她丢了性命的是脖子上那道傷。
起先大家見了宮女身上的抓傷,都覺得她是受了别人的殺害。
可那仵作将傷口洗清查看後,當即确認她是自殺,因着那傷口格外齊整,且劃傷向右延伸。
這事是林蘊霏的乳母講與她聽的,本意是吓唬夜裡熬鷹不肯好好睡覺的她,但她聽後起了興緻,非要刨根問底,最後将乳母也惹得睡不着了。
謝呈手上的那道疤向下延伸至手背,刃口明顯向上。
傷口深且齊整,就像是他在原地不曾躲避或是抵抗,等着人劃傷一般。
這根本就是他自己下的手吧。
難怪了,她就說,有黑衣侍衛那樣的高手近身保護,謝呈怎麼會在僅僅一個刺客跟前受傷。
“殿下在看什麼。”謝呈出聲問道,令林蘊霏意識到她盯着他手看的時間過長了。
擡眼對上謝呈含笑如故的眼,一股砭骨的寒意從足底爬至林蘊霏的脊骨。
飛快地移開了眼,林蘊霏道:“國師蔔卦的手受了如此重的傷,真是叫人惋惜。”
也不知謝呈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放下了右手,将雙手交覆置于桌沿,道:“這傷看着吓人,其實不耽誤做事。”
“傷口這樣深,日後便是痊愈了也會留下疤痕,”林蘊霏故意道,“原先國師的手恰如無暇白玉,拿着拂塵端然似風塵外物……那歹人可真是狠絕,竟舍得劃傷這樣一隻手。”
謝呈面色如常,道:“殿下說笑了,謝某的手沒有那麼金貴。何況在那般危急的情形下,保住性命才是首要的。”
“國師說的也是,”林蘊霏有收有放,轉了話口道,“我知曉太醫署那兒有一丹參羊脂膏,在祛疤舒痕上頗有奇效,一會兒我去找一罐讓人送來臨豐塔。”
趕在謝呈開口拒絕前,她問道:“國師抓住那名刺客了嗎?可有問出他背後的主使?”
“那刺客深夜潛入我屋内,侍衛聽到動靜時已是遲了,隻來得及救下我,讓人跑了。”謝呈臉上露出幾分煞有介事的可惜。
“真是太可惜了,”林蘊霏又道,“國師的福澤普照大昭,那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将毒手伸至國師身上。”
“我定要将此事一五一十地上報給父皇,讓他還國師一個公道。”她說得義憤填膺,仿佛真心為謝呈打抱不平。
林蘊霏知曉,憑謝呈的玲珑心,他不會聽不出來她的含沙射影。
“多謝殿下對謝某的關懷。”謝呈仍是八風不動。
于是兩人間的交談戛然而止,他們彼此直視着對方的眼眸,進行無聲而微妙的對峙。
最後是謝呈啟唇道:“殿下今日來尋在下,究竟所為何事?”
林蘊霏不答反問:“國師覺着呢?”
“殿下适才上來時可有見到三皇子?”謝呈突然轉移話鋒的行為令林蘊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皇兄也來了臨豐塔?”即刻整理好情緒,林蘊霏戲谑道,“國師這兒真是風水寶地。”
謝呈勾動唇瓣,眼尾微微上挑,道出了令林蘊霏方寸大亂的話:“殿下,你在說謊……”
他這句語焉不明的話令林蘊霏的心高高懸起,好似民間滿額大汗走細絲的百戲人。
林蘊霏強作鎮定,問道:“國師這話是何意?”
“殿下方才被那群春燕吓到了吧,”謝呈慢條斯理地說着話,道,“那燕子是前日飛至臨豐塔築巢的,銜草運枝忙活了許久。”
他知曉她在外面偷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