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能向承天府證明綠穎是被強搶的,那麼她是孫益平妾室的身份便有待商榷,如此一來,她便能進入承天府擁有與孫益平在公堂上對峙的機會。
但這個說法在作為内行人的劉虞眼中,仍存有許多能令孫益平鑽空子的地方。
“你又該怎麼證明這位姑娘是被強迫的?”劉虞将身子前傾,搭在胳膊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
所以,這就是可行的喽。抓住了他話中關竅的林蘊霏眼前一亮。
她道:“當時她的雙親曾被孫益平的家丁毆打,街坊鄰裡都是知道的,他們便是證人。”
“以孫家的手段,要麼威/逼,要麼利誘,你所說的那些證人頃刻就成了歪倒的草,”劉虞搖了搖頭,道,“若你隻指望着他們,我寫與不寫牒訴,結果都是同樣的。”
林蘊霏也想到了這一層,她自是不會寄希望于那些與綠穎之事無關痛癢的人,況且她也不能平白要求别人為綠穎遭受孫家的為難。
“先生勿急,”林蘊霏不緊不慢道出後招,“當時她被擡進孫府時,家中爹娘未有收到一分彩禮,這顯然不符合‘買妾’的規矩。”
劉虞擰着眉頭,手指停下了,沉思片刻後自言自語道:“按說還有‘奔則為妾①’的情況,但她爹娘可以為其作證……行,我知曉該怎麼寫這份牒訴了。”
男人重新執起筆,口中神神叨叨地說着什麼,兩瓣嘴唇粘連又分開。
他的聲音很輕,林蘊霏側着耳朵費力去聽,也沒能分辨出一言半句。
“姑娘,”劉虞突然擡首,對綠穎說,“煩請一一回答我的問題,不得作假。”
綠穎點頭,配合着道“好”。
“姓甚名誰?”
“民女姓楊,名為綠穎。”
“家住何方?”
“京城城東越郢坊,在那兒住了十四年。”
“孫益平何時尋上的你?又是何時強納你為妾?”
聽到這個問題,林蘊霏不由得看向綠穎,對方不假思索地回道:“明成十八年冬月初七,明成十八年冬月十五。”
她能記得這般清楚,個中緣由不言自明,就如同林蘊霏永遠不會忘記她和親喪命的那一日,是明成二十一年八月初一。
前世之事不可挽回,林蘊霏尤其清楚該将心力放在現下,努力幫助尚有轉圜機會的綠穎幫走出深淵。
……
待林蘊霏回過神時,這邊劉虞停止了問話,低首在紙上不曾停頓地寫着。
林蘊霏低首看去,旋即驚歎于他筆下宛如行雲流水淌出來的字,她雖然沒見過其他人寫的牒訴,卻依然能感覺到劉虞的道行之高。
文辭流暢簡練,但不影響其中的懇切激昂的情緒,不僅如此,他對大昭律法的化用可謂是得心應手,一句套着一句,讓林蘊霏看得一愣一愣的,無怪乎百姓們常将訟師成為“刀筆先生”。
在林蘊霏看來,此稱呼不該被輕易判為貶詞,畢竟執筆為刀,若揮向的是借權勢壓迫百姓的敗類,這便是把好刀。
劉虞收束筆毫,捧起寫好的牒訴又檢查了遍,唇邊勾起滿意的笑容。
他看着狀紙的眼神就好似妙手空空兒見了稀世珍寶,那種癡迷勁兒令林蘊霏懷疑他願意寫這份牒訴并非是想幫助綠穎,而是為了滿足他對疑難案子的征服/欲/。
而後劉虞不知從桌下何處取出一枚印,在紙上印好。
“我已寫好牒訴,”劉虞一手将紙壓在指下,一手攤向她們,道,“姑娘請付上一兩白銀。”
綠穎将一彎細眉一擰,嗔怒道:“我尚未看過狀紙,還不知曉是否滿意,你怎麼能先獅子大開口?”
被她這麼數落,劉虞并未惱怒,解釋道:“每家鋪戶的規矩都不一樣,經我手的牒訴向來是不做修改的。假使姑娘不能接受,即刻便可出門去尋别的訟師,我絕不相攔。”
“等姑娘離開此門後,我便将這狀紙燒了,”劉虞狀似可惜道,“我隻當蹉跎了這一個時辰。”
“你……”綠穎從未見到過這樣的人,一時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先生何必吓她,”林蘊霏拍了拍綠穎的手,道,“我适才替你瞧過了,先生是有真本事的,這錢花得不冤枉。”
綠穎對林蘊霏的話當然沒有疑議,當即對劉虞道:“民女一時激動,先生莫怪。”
深深地看了林蘊霏一眼,劉虞擺了擺手,稱“無礙”。
林蘊霏則轉頭對楹玉道:“給先生取三個锞子。”
從劉虞手中接過這紙仿佛輕飄飄的牒訴,林蘊霏不露聲色地呼出一口氣,轉交給綠穎。
離開前,林蘊霏沒忍住問了一句:“先生,你不怕因此事被孫家報複嗎?”
“姑娘,你現在才問這話可顯得多餘了,”對方倚着那扇破舊的木門,促狹一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