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益平對林蘊霏此刻的冷嘲熱諷寬容得很,他抖了抖袖,道:“時辰也不早了,在下先進承天府等待二位了。”
他刻意走過綠穎身前,收起折扇去挑高她的下巴:“這麼如花似玉的嬌娥,偏要選最下不來台的法子與我置氣,真是不知好歹啊。”
綠穎自是别開臉對他怒目而視,孫益平自覺無趣,扭首大步走向頭門,拖長調子喊道:“那就在公堂之上見分曉喽——”
因為并不知曉林蘊霏對她爹娘的安排,綠穎問道:“殿下,我們不進去嗎?”
林蘊霏迎上綠穎的如星明眸,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在林蘊霏猶疑時,一道人影朝她小跑來,正是她派去越郢坊看護的侍衛之一,對方身後的空茫令她心沉似鐵。
“殿下,屬下幾個有負您所托,”侍衛顧不得喘氣,更不敢擡眼瞧她倆,低首道,“讓綠穎姑娘的雙親被他們給擄走了!”
“原本前半夜一切都還好好的,後半夜不知怎麼的,屬下們都昏睡過去了。再醒來時……再醒來時,屋内已經尋不到人了。”
“綠穎。”林蘊霏立時擔憂地看向綠穎,對方的臉色霎時慘白如金紙。
無以複加的愧意使得林蘊霏雖然張開了嘴,一時竟吐不出一個字。
綠穎空茫的眸子刺得她心痛如絞,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音異常喑啞:“綠穎,你聽我說,這事怪我疏忽了,我這便命他們繼續去尋人,好不好?”
“這事不怪您,”綠穎咬着下唇不讓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流下,道,“我一定會讓孫益平在公堂上付出代價的。”
“他對我的傷害,對我爹娘的傷害,我要從他身上盡數,不,加倍地讨回來!”
孫益平此舉就是要她們自亂陣腳,讓綠穎顧忌爹娘的安危不敢有所發力。
林蘊霏看着她眼中升起的濃濃恨意,知曉綠穎已識破了孫益平的陰謀且做出了勇敢的選擇,她道:“我陪你一道與他算賬。”
兩人走進承天府,皂隸道:“二位請随小的去三堂,府尹大人已在那兒等候。”
“在三堂審理?”林蘊霏停下步子,瞥過不遠處牆根那兒露出來的一角绯色衣袍,問道,“從前府尹大人不都在大堂辦案嗎?緣何在孫公子被告的時候,這規矩說改就改了呢?”
“哦,”她假作靈光一現,刻意問道,“難不成孫公子與府尹大人有着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關系?”
“這,”皂隸的頭在她這一連串的诘問下壓得更低,額間布滿了冷汗,“小的隻是個傳話的。”
“嘉和公主何苦為難一個小小皂隸,”不出林蘊霏所料,牆根處走出了一位約莫四十歲、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他揮手令皂隸退下,“不若由微臣來回複殿下的疑問。”
“這位想必就是承天府尹吳大人了吧。”林蘊霏微微颔首,唇邊勾着禮貌的笑,仿佛适才在背後議論吳延慶的人不是她。
吳延慶對着她躬身行禮,道:“微臣吳延慶,見過公主殿下。”
“平身吧,吳大人,”林蘊霏道,“本宮曾聽父皇提起過大人,說大人上任後政績斐然,将京城治理得井然有序,于辦案聽訟上更是公正無私。”
“眼下雖還未見得大人理訟風采,但大人眉目間自有一股正氣,令本宮很是欽敬。”
“陛下與殿下謬贊了,微臣不過是做好了分内之事。”
吳延慶心道不妙,這位嘉和公主果真如孫益平所說,是個極難對付的狠角。
若林蘊霏上來便質問他轉移至三堂審理的事,吳延慶尚可搬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說辭來推拒,但她這幾句話直接為他架上了“高帽”,他備好的話術統統作廢。
“今日府尹大人親自審案,這不但是一次難得的教化百姓的機會,而且能展現大人的剛正磊落,”林蘊霏用不容拒絕的口吻道,“依我看,大人就應該在正大堂審案,省得外頭的百姓到時候質疑大人官官相護,不是嗎?”
吳延慶自覺官帽遮掩下的額角已然滲出了汗。
林蘊霏将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哪裡還有說“不”的理由,點頭應道:“殿下所言極是,微臣這就命人去準備升堂。”
待吳延慶借整理衣容的由頭離開後,林蘊霏聽見身旁的綠穎道:“殿下,此人是不是真的與孫益平……”
“嗯,八成是,”林蘊霏盡量平靜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②,我們也隻能見招拆招了。”
承天府外的堂鼓這次是被皂隸敲響的,三聲鼓響後,三班衙役肅然伺立兩旁,他們不約而同地敲震起手中的水火棍,高喊“升堂”。
數十根棍子震着地,令林蘊霏的心也不受控地加急跳動,仿佛要撞出她的軀殼。
衙門之威,公平之重,林蘊霏才算是明白了這八字的妙義。
吳延慶從東邊的暖閣中走了出來,他用手把着腰間的玉帶,站定在堂前環顧了一圈才坐下。
他頭頂上方是“明鏡高懸”四字,背靠着一幅巨大的海水旭日圖,而他正對的大堂外立着前來觀審的百姓。
在吳延慶的公案東下角坐着一位專事記錄案情的師爺。
“苦主綠穎,被告者孫益平請上至堂前。”
兩人從東西兩邊走至大堂中央,分别跪在原告石與被告石上,身後各跟着一位防止他們妄動的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