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在服務員的帶領下,穿過人聲鼎沸的用餐區,停在了包廂房門前。
“兩位有請,謝先生已經在裡面了。”
服務員用力一推雕花木門。
先映入眼簾的是白玉蘭紋樣幕牆,再是大理石轉盤上的琉璃玉壺,裡面插着重瓣百合配以雪果文竹,暖色燈光透過枝葉落下道道陰翳。
左側半透明的蜀繡屏風後面影影綽綽,像是有好些人在熱切交談。
熟悉的鄉音萦繞于耳。
黎念不禁腹诽,城裡人管這叫……
吃便飯?
他們謝家在京城的各路親戚全都歸位了吧。
很快從屏風内探出一顆圓滾滾的頭來。
“嬸嬸!你來啦!”
清脆的童聲略帶京腔。現在的孩子在學校裡說多了普通話,回家也不愛講方言了。
小男孩發型梳得一絲不苟,穿着成套的襯衫和背帶短褲,領口還規規整整系着蝴蝶結。
周珮文笑着答應了,然後拉着黎念問他:“你看這是誰呀?”
男孩睜着霧蒙蒙的大眼睛,眼神裡充滿着疑惑。他努力地思考了半晌,還是搖搖頭:“不認識。”
黎念的嘴角幾乎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但她很快掩飾住了情緒,蹲下身來握住小男孩的雙手,滿臉堆着笑:“跳跳,我是姐姐呀。”
“我隻有露露姐姐一個姐姐,不記得你了。”
小屁孩倒挺實誠。
黎念有些時候真的很讨厭童言無忌這個詞。
雖然她确實總忙着滿天飛,很少有閑暇參與這種家族聚會,别人不認識她實屬正常現象。
“沒關系哦,我再介紹一下我自己,”她兩眼彎彎,強行凹出來的親和力堪比三号位的乘務員,“我是黎念姐姐,你小持哥哥的……呃……”
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話竟然哽在喉間進退兩難,倒也不是因為攀談對象是個幼兒園高年級學生。
完全沒法開口。
“老婆”這兩個字實在燙嘴。
這時,方才還在閑話家常的人們紛紛魚貫而出,聚集到了包廂的中央。
在場的女性長輩衆星拱月般圍住周珮文,拉着她熱切叙起了家常。
“周姐你終于來了。”
“跟我們說的七點到,結果你還遲到了半個小時,簡直不撇脫哦。”
跳跳直接掙脫開黎念的手,頭也不回地撲到了自己媽媽的懷裡。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黎念在這片其樂融融的氛圍裡竟油然而生一種置身事外的疏離感。
“念念。媽。”
她心頭一動,循聲望去。
像是在急流中沉沉浮浮,終于抓住了岸邊低垂的枝條。
最後現身的男人長身鶴立,氣度不凡。一改往日休閑不羁的風格,剪裁精良的深灰西服将身形襯托得更加挺拔偉岸。
兩年不見,确切來說是半日未見,他又變得那麼陌生。遮擋視線的長發剪短之後,漆黑深邃的眼眸一覽無餘,仿佛最後一絲溫柔也被剝離,隻餘徹骨的淩厲。
他用這雙眸子定定看着她,沉靜如潭。
黎念大腦變得遲鈍,重新咀嚼了一遍他的開場白。
念念?
抽什麼風。
謝持從來就沒有這麼叫過她。
他隻會坐在後排偷偷扯她的發絲,然後轉過頭趴在課桌上假裝若無其事,故意栽贓陷害給她的同桌劉斯揚。
被抓包了還得佯裝無辜,不耐煩地睨回去:“臭朵拉,看什麼看。”
黎念初中的時候留着一頭齊耳短發,又經常在戶外運動,曬得黢黑,神似少兒頻道播出的動畫片主角。
她怕不是得了什麼怪病,隻要和謝持對視就會神遊。
謝持眼裡漸漸皴染上了溫情,徑直走到她身邊,十分自然地攬住她的肩膀。在外人看來恰如小别勝新婚般的親密。
表演性質過于強烈。
黎念被人圈在懷裡,神思依然是恍惚的。蘊藏盛夏綠意的橙香将她輕輕裹住,帶着剝開果皮一瞬間綻開的微酸。
他身上的氣息沒有變過。
一如既往,欲蓋彌彰,撩人心弦。
“都神起做什麼,趕緊坐趕緊坐。”
這個局雖是以謝持的名義攢起來的,但由周珮文親手操持了一切。她做人做事一貫八面玲珑,自不會讓場面沉悶下來,熱熱鬧鬧地招呼大家入座。
同時把謝持按進主賓席裡。
“這不合适吧……”謝持微微蹙眉,撐着座椅扶手便要站起身。
周珮文邀請的都是老輩子,哪裡輪得到他坐。
“你的孃孃伯伯些都是專門為你來的,沒得事噻。”周珮文扣住了他的肩膀,語氣裡滿是溫和慈愛,卻淬着不容拒絕的威嚴。
“謝持你僅管随便坐哈,我們都是跟着吃沾光的,不存在那些。”
說話解圍的中年女人是謝持二叔的再婚妻子,也是跳跳的母親郝芝宜。
謝持隻好皮笑肉不笑先應承下來,旋即看向還杵在一旁心事重重的黎念。
她好像快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