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在飯桌上永遠避不開的話題有三,工作、結婚、生小孩。
再疊加上謝持神秘新婚妻子的噱頭,這頓飯她是别想蒙混過關了。
“海雲啊,我剛好有個老同學就是那裡的中層領導,哪天介紹你認識一下噻。”
“真的哇?那先謝謝姑爹了。”黎念故意提高了些音量,面上喜不自勝,心裡水波不興。
姑父和她見過的很多男性長輩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他們的社交圈太廣,有着在各行各業混得風生水起的朋友——
黎念早就懂得,社交場上的人脈身份都是自己給的,不必較真。
她隻需要負責眉飛色舞地捧場。
“海雲航空?不是昨天剛出事的那個嗎?”謝淼驚聲道,“小黎你聽說了沒,到底是什麼情況哦。”
她昨天下班時看到了新聞軟件的消息通知,但并沒有興趣點進去仔細看。
還記得推送标題寫的是:
【突發!海雲7897空中起火,返航大興!無人傷亡……】
對于不知情的公衆而言,新聞隻不過就是朝露、流星,甚至風一吹就熄滅的燭光。哪敢想到這縷火星子能彈到自己身上。
“其實我就在那架飛機上。”黎念神色自若,像是在講述道聽途說來的天方夜譚。
她淺淺抿了一口白葡萄酒。是07年的半甜型雷司令,冰鎮過後入口清爽而順滑。
“安?”
“啥子喃?”
衆人驚詫萬分,同時發出的疑問有如萬箭齊發。
這麼劇烈的反應吓得黎念喉頭一哽,差點被嗆到。但她還是很快整理好了表情。
“其實沒有什麼,都是平時複訓會出現的特情,照着手冊也處理好了,飛機上也沒有人受傷。”
她靠在椅背上搖晃着高腳杯,有意把千鈞一發的情形說得輕描淡寫。淡金色的酒體在燈光的照射下明亮又清澈。
杯中倒影裡,謝持虛化的身影巋然不動。
她朝左輕瞥了一眼,不露聲色移回了視線。
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她假裝沒看到滾動的喉結,還有幾乎快要冰裂的白酒杯。
“哎呀,幸好沒有出事情,你太厲害了。”
“飛行員真的是高危職業,簡直太吓人了。”
“要是出事那可怎麼辦……”
“你不要東說西說噻,不吉利。”
一桌子人想破腦袋也沒想到這個從天而降的兒媳婦竟然有如此大的魄力,登時對她肅然起敬、高看三分。
說實在之前隻把她當作是小縣城來的尋常姑娘,運氣好攀上了謝家這個“高枝”。
有了黎念的事迹做引子,先前的尴尬氛圍一掃而空,話題轉向了私募股權。适逢服務員開始挨個上主菜,衆人食指大動好不熱鬧。
黎念手捧着用淺米色雲萱紙打印的菜單,對照着桌上精美的擺盤研究了半天。
說實話有點看不懂。
好比“雪花雞淖”,說到底就是把雞胸脯肉剁碎糅合澱粉制成的雞豆花,講究一個“以葷托素”。
“粉櫻酥山”,靈感取自唐代貴族飲宴所流行的奶酥冰淇淋,頂端飾以每日從蓉城空運過來的泸定櫻桃。
還有“松露燴碧玉”裡的“碧玉”不過就是冬瓜……
幸好黃牛肉、烤乳鴿、翹殼魚、蒸膏蟹和波士頓龍蝦都是實打實肉眼可見的。
川省人的飯桌上不全是豆瓣海椒雞鴨豬,正式場合總還是喜歡用内陸不常見的海貨來撐場面。
這種華而不實的習慣到了京城也赓續下來。
但黎念吃得很歡脫。
她喜歡一切非常規的怪東西,比如螺蛳粉,比如眼前大家吃不慣還非要點的海鮮。
服務生專門用“蟹八件”為在座的每一位客人處理蟹肉。先是剪掉蟹腿,用鑷子頂出裡面的整塊肉,再摘掉螃蟹不可食的心、嘴、腮和胃,用勺子把發硬的橙紅色蟹黃挖出來放到蟹殼裡,最後用小刮刀把剩下的蟹肉剔得幹幹淨淨。
黎念眼巴巴看着謝持盤裡沒有動過的肉。
再看看謝持。
他正瑣事纏身,應接不暇,從飛機制造侃到南法度假。即便對方的問題淺薄到經不起任何推敲,他始終不厭其煩地聆聽,唇角揚起完美的弧度。
莫名起了想要捉弄回去的心思。
黎念一向睚眦必報。
她戳了戳謝持的手臂。
一般人平時很難鍛煉到的肱三頭肌,在他這裡手感不錯。
他察覺到了她偷偷摸摸的小動作,禮貌結束交談,向她微微傾身。
笑意堪堪凝在嘴邊。
黎念俯在他的耳旁,臉上狡黠的笑容漸盛,用隻有二人才能聽到的音量撒了個甜膩的嬌:“親愛的前夫哥,你的螃蟹能給我吃嗎?”
貼得實在太近,遠遠望去,如膠似漆,恩愛非常。
謝持蓦地感到太陽穴突突跳了一下。
周身氣息一凜,似有瞬間結冰的沙沙聲響。
前夫哥?
什麼新潮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