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飛行員的職業生涯不就是這樣。”黎念輕聲道。
“上航校的時候想着放單就好了,進公司想着趕緊改裝就好了,飛A320想着早點飛到heavy就好了,聘一副之後現在想的是什麼時候放機長當教練員就好了……”
王宏會心一笑,低沉的笑聲讓整個胸腔都跟着共鳴。
“千辛萬苦以為自己終于上了岸,其實隻是僥幸抱住了塊浮木,還得繼續随波逐流下去。”
黎念舉起手中的可樂向他緻意,一飲而盡,然後将易拉罐随手揉成了一團廢鋁扔進垃圾桶。
手勁很大,動作很熟稔,王宏看得很震撼。
“你是……飛空客的吧……”他試探地問道。
黎念乖乖點頭:“嗯。”
王宏強裝若無其事擦汗,同時腹诽她有一身使不完牛勁,還以為是從“空中健身房”波音737過來的。
“厲害了……等到合同拟定好之後我再通知你來簽字,沒什麼别的事兒你可以先回去了。”
“真的太麻煩王主任您了。”黎念連連鞠躬道謝。
王宏有點不好意思:“哪裡哪裡,咱們這算相互成就了,你甭客氣。之前你姑父幫我家老大解決上學的事兒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感謝呢,這都已經開學了,咱們兩家人抓緊時間再好好聚聚啊。”
他沖黎念揮手告别,先行一步,消失在了電梯門裡。
黎念下樓後,在公司門廊前偶然碰見一台紅色敞篷跑車。它随意亂停亂放,擋住出入通道,絲毫不避諱過往行人的眼光,态度很是狂放。兩個後視鏡伸出來,滑稽得就像螞蟻的觸角,還有點像外星人。
憑借着自己那點瘠薄的汽車知識,黎念看到輪毂上方的黃底黑馬logo,隻能猜出這是輛法拉利,具體型号價格一概不知。
不過,車裡露出來的腦袋她倒勉強稱得上是認識。他坐的位置低矮,整個人仿佛剛從地裡面長出來似的。
邢方洲原本在百無聊賴地擺弄着手機,看到黎念走出來,頓時笑逐顔開:“喂!”
黎念被這一嗓子吓得後撤一步。
她回過神來定睛一看,那人神采奕奕,墨鏡别在腦後,身上穿着飛行員短袖制服,四道杠肩章一如既往地紮眼。
想到開拉法的太子爺也要嚴守打卡制度,跟着一起夙興夜寐朝五晚九,她心态平衡了許多。
“呵。”黎念翻了個白眼,打算繞道避開與他的正面交鋒。
身後傳來一陣厚重的聲浪。
是邢方洲發動了汽車。他松開刹車踏闆,不緊不慢跟在黎念的斜後方,和散步一樣悠閑。
“去哪裡?要不要我送你?”邢方洲把墨鏡戴好,手肘搭在車窗邊框上,一臉玩世不恭朝着她笑。
黎念加快步伐,他便輕踩油門超過她,然後停在前方等待。
“你現在應該沒班吧,怎麼沒事就來公司晃悠?總能碰到你。不會是來這裡‘畫餅充饑’‘觸景生情’吧?”邢方洲道。
黎念忍無可忍,終于轉頭看向他:“也就碰過兩次面,沒你說得那麼誇張。邢機長,在外航待了這麼多年,連中文都講不利索了?”
她還記得他之前說的“芥末沙律”,笑掉人的大牙。
“那倒不是工作的原因,”邢方洲一本正經,“其實我國内初中沒念完就去伊頓公學了。有個形容詞叫什麼來着?‘九漏魚’?說的大概就是我吧。
“不過我最近可有在認真學習成語的,遇到的一副二副都說我進步神速。”
很少見到有人不通文墨還這麼理直氣壯,大概是他校友威廉王子給的自信。
黎念覺得橫亘在兩人之間的不僅僅是文化背景的差異,還有智商上的參差。簡直和他話不投機半句多。
她把滑落到手臂上的挎包挂回肩膀,撐開遮陽傘擋住灼熱的光源,也把那張欠扁的臉遮得嚴嚴實實。
“真的不要我送你嗎?”邢方洲不依不饒問她,“公司‘前不着火後不通電’的,應該很難打到車吧。”
“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黎念已經很不耐煩了。
“去地鐵站也很遠噢。”
黎念被吵嚷得實在忍無可忍,擠出一絲虛情假意的笑:“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Pardon? ”
“開一下門!”
蝴蝶門自下而上打開,弧度像極了海鷗振翅,整個姿态張牙舞爪甚是嚣張。
邢方洲身高一米八左右,體格硬挺壯實,要從幾乎躺平的座位裡鑽出來稍顯得有點局促,但并不影響他腳步并攏站定後,端着架子耍帥。
“請上車吧,miss ‘green hand’。”他為黎念推開車門,站在旁邊微微俯身,盡顯紳士風範。
當然他使用的稱謂有些冒犯,所以又被黎念狠狠瞪了一眼。
車裡的内飾選配得騷氣十足,座椅是牛奶巧克力般的顔色,紅色安全帶飽和度直接拉到爆表,系在身上仿佛都能把人映襯得紅光滿面。
“這個位置應該有很多人坐過了吧?”黎念踟蹰不前,“你們沒有留下什麼可疑物體?”
邢方洲靠在椅背上懶懶道:“是有過很多女人,但是我不喜歡直接在車裡做,你有潔癖也盡管放心咯。”
黎念俯身鑽進車内,依靠直覺摸索到把手,使了好大勁才關掉車門。
“你打算去哪兒?不要告訴我是基地宿舍,私生活很無聊的人才喜歡沒事縮在裡面。”邢方洲道。
“不要随便定義别人行不行。”黎念冷哼道。私底下玩得花難道也成了一種美德?
她無法徹底相信邢方洲的為人,打開導航輸入了一個離家一公裡左右的商圈地址,點擊開始。
“準備出發,全程35公裡,大約需要30分鐘……”志玲姐姐甜美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邢方洲正欲開口講的話。
“跟着導航走就行了。”黎念甚至很貼心地把聲音開到最大。
邢方洲把頭埋得很低看不見神情,但從他那聳動的肩背可以猜到,他又笑得情難自已了。
“黎念,”他擡頭對上黎念鄙夷的眼光,再次露出标志性的狡黠微笑,按動撥片挂檔,“你真的很有意思。”
“謝謝誇獎。”黎念已經鍛煉出來厚臉皮了,雲淡風輕道。
邢方洲悠悠緩緩過了收費站的道閘,卯足馬力向前推進。
“大哥!你的頂篷去哪兒了?”黎念抓着安全帶驚恐尖叫道。
高速上面開敞篷,他真的不要命了,萬一遇到貨車爆裝備怎麼辦!
風聲呼嘯,雜糅着發動機的轟鳴,吵得黎念快要神經衰弱,但實際乘坐體驗似乎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麼癫狂。氣流從頭頂劃過的瞬間,腎上腺素乘風而上劃破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