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白了廖仞一眼:果然一家人都不會看眼色,那麼寬的走廊還往人身上撞。
所以撿起東西,站起來就要走。
“喂!撞了人不道歉就算了?嘴都沒長?”廖仞站起來看她。
"是你撞人在先。不過我不像有些人那麼小氣。"小春冷冰冰地看着他,言語間滿是挑釁,“看在你是個孝子的份上,沒、關、系。”
随即不等廖仞回答,隻留給他一個巨潇灑的背影,翩然離去。
廖仞罵罵咧咧地進了房間,一看到坐在床上改練八段錦、但仍舊隻有上半身版的周蘊文,隻覺得這日子真是一點奔頭都沒了。
周蘊文餓了,而且吃飽喝足有利于身體恢複。也不用廖仞招呼,他自己便輕車熟路地拿過飯食來吃,奇怪道,“這豆腐腦好碎啊。”
“這不省的你嚼了。”
廖仞真是被小春那派頭給氣夠嗆,難得跟周蘊文抱怨,“我給你講,你以後少聽點那破音樂吧,還有别唱你那老生了。老子端茶倒水伺候你就算了,還得被别人誤會是你兒子。真晦氣!”
周蘊文嘎嘎樂,一樂傷口又痛,隻好轉移話題,“誰啊?誰這麼好眼力。”
“呸!”廖仞伸手給他後腦勺來了一下,“就隔壁的,我見她三四回了。平時看着人五人六的,說出來的話是真難聽啊。還有那架勢,估計裡頭住的那位也就是誰養在外面的小妾。狗仗人勢,忒沒涵養。”
......最沒涵養的人應該是你吧?
但鑒于吃的喝的都是來自這位正在踢垃圾桶洩憤的某人,周蘊文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看到。
*
杳月其實挺愛聽戲的。
鄉下沒什麼活動,連聽戲都不經常。但杜父杜母心疼丫頭,隻要杳月想,她們便請了戲班來家裡長。是而杳月長到這般大,不敢說全部的戲曲她都聽過,但大部分她都能跟着唱幾句。
打小兒她就愛聽些女人當主角的故事,這更讓她有代入感。
隻可惜對面住了個老頭,隻唱老生。
一會兒是兵困兩狼山、突圍後反而撞碑而死的楊繼業,一會兒是隻身前往柴桑口吊孝的諸葛亮,反正怎麼都是悲怆震天的本子,聽得杳月也是心生凄涼。
聽的多了,杳月覺得隔壁這老頭唱得是真不錯,但的确都不是很對她的胃口。等她終于忍不住了,讓護士幫忙傳話,問他會不會唱《水浒傳》,這個比較刺激。
周蘊文聽了護士的傳話,心道這小妾倒是不一般,不愛聽西廂嚷嚷着要聽水浒,不過閑着也是閑着,就依着她唱來。
于是每天唱上一段來,杳月的日子也多了些趣味兒。
卻不曾想禮拜日那天,杳月已經養成天不亮便自然醒來的習慣了,可卻沒聽到那老頭兒在隔壁“放經”的聲音。她還有些擔心,畢竟一個老年人,說過去也是很快就能過去的。
她問護士隔壁老頭兒什麼情況,護士卻奇怪,“隔壁?隔壁沒有住老先生啊。隔壁是個年輕人,他最近恢複的很不錯,已經能下床了。剛才我還見了他,他說要去院子裡鍛煉呢。”
不是老頭兒?
不是老頭兒氣還那麼虛?
杳月好奇起來,遂悄悄出了屋子,按照護士說的位置走去。
熹微的晨光裡,整個世界像是被鍍上了一層輕柔的薄紗。院子幽靜,隻聽的到鳥鳴微風,此起彼伏,聽得人心下頓生安定之感覺。
剛走到白桦林邊就已隐隐約約能聽到铿锵戲腔。
杳月循聲而過,隻見一個高瘦的背影漸漸出現在她的視野裡。
在離他幾步之遙外,杳月頓住腳步。她驚訝地捂住嘴巴——
不遠處,日光從樹桠的枝縫間以傘狀落下,仿佛給沉浸在戲腔中的周蘊文鍍上一層金光。
杳月似乎能看到他清透的宛如蛛絲般的碎發随着微風顫動。
還是聽到唱詞,杳月才意識到竟然已唱到結尾處了。周蘊文正唱到魯智深在杭州六和寺坐化,兩隻放火眼、一片殺人心的花和尚竟然開悟唱到,
“平生不修善果,隻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周蘊文唱什麼都是一股老生味,是而唱詞聽起來沒那麼灑脫,反而更顯高亢醇厚,有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偏執。
杳月躲在樹後靜靜地盯着,許久才想:今日,她才算是終于得見周蘊文的真容來。
正聽得入神,卻見遠遠有人過來找他。杳月趕緊躲在樹後。
來人是廖仞。
他拿着一份報紙,神情緊張,剛走進就道,“南滿鐵路出事了,聽說三洞橋被炸得不像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