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囊又憋屈。
她在心裡已經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卻沒想到轉身上樓,經過周蘊文的身邊時手腕被拉住。
“杳月,不要走。”
她聽到他的聲音低沉,像是迷途的鴿子,進退兩難,不知何處才是歸途。她的心狠狠一顫,緊接着又聽到周蘊文道,“我今晚喝了酒,陪我說說話。”
杳月曉得他酒品是很好的,真醉了時話反而會變少,可她還是站起來去廚房為他沖了一杯蜂蜜水來。
從廚房出來時,正看到周蘊文脫了外套隻穿着襯衫背心弓着背在沙發上朝前坐着,他看起來很疲憊,閉着眼用兩根手指捏着自己的鼻梁。
杳月将杯子放在他面前,猶豫片刻還是在他身旁坐下,輕輕伸出手來。指尖觸及他的額上時,周蘊文下意識伸手一捉,意識到是杳月的手時反而更添恍然。
“你......”
杳月率先開口,她本想問他去幹了什麼,但話到嘴邊又覺得這樣不好,遂改口道,“......今天還順利嗎?”
周蘊文遲遲沒說話。
杳月覺得深夜裡的房子空蕩冰冷得厲害,可不知為何,就在剛剛,在周蘊文沒有回來的剛剛,她确定自己是憤怒的,她在生周蘊文的氣。而此刻,她望着眼前活生生的周蘊文,心裡忽然又覺得他好可憐。
一時間,任何的诘問都無法脫口而出,杳月道,“幹嘛?不是讓我陪你說話?有你這樣說話的嗎?”
周蘊文笑了,他改成仰躺在沙發上,這樣反而看着比杳月要矮一些了,“今天我上司把我叫過去,就是為了将他的侄女介紹給我認識,為了促成一段......好姻緣。”
杳月一驚。她的嘴張了又合,斟酌半天後才道,“這樣啊......不過你長官有這樣的心思也很正常,畢竟......你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值得托付的人。”周蘊文緩慢閉上眼睛,語氣裡帶着某種自我肯定。
“所以我拒絕了,但我同餘小姐,不是這個原因。”
“為什麼?”
杳月很想裝出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但她辦不到。
周蘊文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感覺不對。”
太荒唐了,杳月下意識皺着眉頭去看他,仿佛他說了一句很滑稽的話,“什麼叫感覺不對?你怎麼感覺感覺?”
“眼神。”
幾乎是同一時間,周蘊文睜開眼睛來,杳月不設防,一下便深深望進他古井一般的雙眸了。
他用目光告訴她。
——我用眼神感覺。
心長久地漏了一拍,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頭升騰而起。
仿佛夏始春餘的傍晚,微風過境,花瓣在青翠的枝頭輕顫。
而且她知道,在這漆黑的午夜,周蘊文必定也是一樣的心情。
*
周蘊文始終不願承認,在與餘小姐相處的短短一頓飯的時間裡有很多個瞬間。
而在這些瞬間中,他總是會想要杳月。
她就這樣見縫插針地、死皮賴臉地、仰着一張懵懂純然的笑臉,用一種無所謂的姿态充斥着他任何空閑時光,哪怕一秒,然而卻足以逼得他無處躲藏。
他知道婚姻是内部長官們一種常用的控制下屬的手段,一段詳實的婚姻足以換得大多數長官的信任,可以幫助他成為一把更為趁手的刀,也知道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這些所謂的高官們有時則像是上好發條的鬧鐘,而他隻需學着大多數的樣子将自己僞裝成白天的模樣,他們就會乖乖敲響鈴聲,絲毫不會深究婚姻之下的感情究竟是深厚還是淺薄。
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準備了,畢竟他急需獲得谷恒通的信任從而展開自己的計劃,畢竟他不讨厭餘小姐甚至接觸下來他發現跟餘小姐的相處,比跟杳月在一起時輕松太多。
他和杳月之間有太多太多浸了血的回憶了。
可就在回去的晚上,他和餘小姐并肩走過長長的,他知道是時候了,他想要牽起餘小姐的手,可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想到杳月來,忽然想到她曾趴在他的身上問她有沒有愛過他?
周蘊文原本以為忘記自己當時滂沱的心跳便可裝作一切無事發生,然而現實總是在他的生活即将邁出下一步時給他來上一記重創,讓他暈頭轉向,讓他頭昏腦漲,恍然驚覺原來自己從始至終都不過是停在原點,畫地為牢。
*
“啪嗒”一聲,是杜杳月伸手拉下了電燈的電閘。
她輕輕地把頭靠在周蘊文的肩上,小聲地說了句什麼。
周蘊文沒聽清,稍稍把頭側了過去,就聽到她重複了一遍。
她說,周蘊文,抱抱我吧。
在漆黑的客廳裡,她們依偎在一起。
纏綿而隐秘。短暫又亘古無法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