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茔北城,冰月宴。
沙坡以北三裡處,地勢平緩,燈火輝煌,燃燒的火焰似夜色下舞動的精靈,光芒萬丈,把慶旗映得透亮晃眼,似要與星月争輝。
縷縷升起的白煙模糊了燈火的光芒,明暗交織間,有鑼鼓聲飄出,一下又一下,撞擊在遙遠神秘的天幕中,回音輕蕩,悠遠空靈。
四下望去,石牆高伫,環繞其間,鹿角支架支撐着跳躍的火光,在古老厚重的石牆上投下暖光與暗影。火焰搖曳起伏,通紅滾燙,似欲沖出束縛,無聲嘶喊着的囚魂。
城心之中,宴席早已備好。石制的桌椅平滑古老,隐有暗紋隐匿其間,一排一列安放齊整,深靛的桌布繪滿了鳥獸、竹枝的紋路,神秘古老,上面擺滿了瓜果時蔬,瓊漿玉液。
而在衆多石桌中央,有一塊兒空地,石堆為底,中間鋪有幹柴枯草,木架上捆有不知名的牲畜,被纏了一圈又一圈的,毛發早已被剔除幹淨了,經過長時間的烘烤,外表隐隐泛黑,脂水啪嗒啪嗒往下落,烈焰“呲呲”作響,迸濺出灼熱而又短暫的星沫。
芳香四溢,衆人卻都默契地不作聲,規規矩矩坐在石桌後,屏息凝氣,眺望着正中的火堆,不安的,畏懼的,盼望的……神情各異。在這之中,最矚目的便屬那道暗紅身影了,指尖在桌上輕扣,東張西望,眉目傳信,見無人搭理,又盯向了高台,毫不避諱,正是那武上娆。
石階往上,高台之上,木架縱橫,一排又一排的慶旗随風蕩漾。正中央是一張更高更大的石桌,石桌背後,一道身影坐得筆直,居高臨下俯視着下方,自然是那位蕪茔新主了。
常年的風沙洗禮,讓蕪茔人的膚色多為小麥色。而這位蕪茔新主,許是年紀不大,膚色白皙,面色紅潤,眉眼深邃,五官分明。眉眼上倒也染了些許風沙,卻如時光在精美瓷器上留下的極淺一筆。
竹茔注視着下方沉默的衆人,不動聲色。望了好一陣,他才笑出了聲,那神情,戲谑、嘲諷、期待交雜,說不清是何意味,他微一側首,問身邊人道:“何時了?”
聞沙望天确認,微一俯身,回道:“亥時四刻了。”
聞言,竹茔眼簾一擡,又掃了一眼空位,随即瞥向不遠處的石門,不輕不重地道:“關門吧。”目光沉着老練,還隐隐透着一股狠勁兒。
話落,他身邊一個更為魁梧的侍衛把手一揮,朝石門那邊高呼道:“關門!”沙啞低沉的聲音在夜幕中回響,久久不散,一下又一下撞擊着衆人的心弦。
宴會上傳來一陣躁動,不過很快,高牆上傳來的聲音就把它遮蓋住了,那是整齊有力的足音,和着刀劍與鐵甲,清脆滲人的聲響瞬間傳遍了整個宴席。
厚重寬大的石門兩側,很快就站了一排蕪茔士兵,正要協力去關門,就在這時,宴會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喝道:“且慢!”
那是位坐在排首的中年人,耳鬓已有絲絲的銀發,皺紋随着他的動作一隐一現,他道:“時候還未到,新主現在就關門,未免操之過急了吧?”
竹茔盯着下方那人,眸光微轉。死寂一瞬,席間便有私語聲彌散開了。有人認出了開口那人,正是商賈之首的漆對,他人緣倒是不錯,不少人暗暗去拉他,奈何他皆是不為所動,站得越發筆直,仰頭與竹茔對視。
那魁梧侍衛道:“現在都還沒到,這是根本沒把新主放在眼裡啊!”
漆對沒什麼表情,隻是冷靜地道:“不都說了,時候未到,你怎知他們不來?”聲音更是沉穩,隻是似乎沉着得過頭了。
聞言,那魁梧侍衛冷哼一聲,擡眼望天,又掃向冷清的石門,冷笑道:“來?怕是來不及了!我看……”
“阿蠻。”竹茔打斷了他,随即微一俯身,刮了下方那人一眼,手肘輕輕往膝上一搭,說道:“那也說不定呢,畢竟父王生前與他們關系還不錯。”
“不錯?哈哈哈!”漆對甩開暗中扒來的手,神情一凜,鐵了心要說到底,“還當真是不錯啊!哈哈哈哈……”
笑聲伴随着烈火的迸濺聲,在空曠死寂的冰月宴上傳開了,慶旗亂舞,火光搖曳,映在神情、思緒各異的衆人身上,光斑點點,明暗交雜。
竹茔緩緩起身,背着手,在高台上緩慢踱着步,看不出神情,不過他身邊的聞沙和阿蠻臉色是越發難看。宴席上的賓客竊竊私語,焦亂如麻,拉的拉,全的勸,可漆對仍是一概不理。
過了一陣,漆對停止了發笑,胳膊一擡,決絕甩開袖上扒來的手,盯着那竹茔,竟帶了幾分戲谑,隻聽他又道:“我看你待上任主上也不薄,早早便修好了陵墓……”
聽到此,竹茔猛地一頓,側首望他,冷眸微眯,眸中隐有怒火迸濺,不過又在一瞬間收斂了。周遭一片死寂,衆人後背的寒意沖天而起,皆屏息垂首,噤若寒蟬。
緩了緩,竹茔嘴角一挑,面上卻迅速結了層冰霜,迅速向前,隻聽“唰”地一聲,聞沙腰間的刀瞬間出鞘,寒光映火芒,刀光逼人,冷熱交雜。
别看這蕪茔新主年紀輕,身闆瘦弱,力氣還真不小,對真氣的把控也恰到好處,那刀刃在他手中靈活地翻轉,和着灌入袖中的風,寒芒四射,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