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老先生不鹹不淡悶哼一聲，就看着他們要如何。

沉默一瞬，伍味子還是轉向那老先生，問出了蕭無序之前問過的一問:“你就在這兒?”

老先生胡須輕顫，盡力心平氣和反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沒……”

如此應着，伍味子好歹是轉向了蕭無序，又緩步向前。

蕭無序垂着腦袋，就看着地上的倒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不過身前的身影卻遲遲沒有出現。

蕭無序似乎意識到了不對，不過心裡搗鼓得厲害，也不太敢确定，還是那老先生戳破道:“怎麼，不過教個拳而已，平日那個無畏果斷的霁風大驕子怎麼不見了?”

蕭無序循聲望向那老先生，身闆筆直，負手而立，古闆嚴肅的眉眼上竟是帶了絲戲谑的笑，正饒有興趣地注視着他們二人。

在那老先生掃來之前，蕭無序便靈敏地把視線一挪，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迎面而來的伍味子，還沒來得及瞧清對面是何神情，她臉頰便是一燙，眼簾又不由得一垂。

有風拂過，竹葉沙沙，無數琴弦輕奏而出，而那二人竟是不約而同地幹杵在原地，大有一副大風刮來也不倒的架勢。

老先生又啧道:“哦，我竟差點兒忘了，還有我們正直仗義或者說軟硬不吃的落雁少主，嚣張起來是真嚣張，如今這又是怎麼了?你們這一個個兒的，還真是奇了怪了。”

這話可就不太妙了，聽得蕭無序心下直咯噔，悄然擡起頭，還沒來得及狡辯，便見伍味子仰頭望天道:“這晚霞如此絢爛，我瞧着該是要散學了，先生怕是還沒布置課業吧?”

“那群呆子呆起來也是會挑時機的，先生課既已授完，他們也趁此溫習得差不多了，您要是再不回……”

聽聞此言，那老先生神色悄然一凝，側耳聽了一陣，那讀書聲果真是消斂得差不多了。老先生面色一沉，當即撇下此二人往回趕，步子似乎也比往日更急促些。

“落雁少主。”

“啊?”腦中短暫空白了一瞬，蕭無序才被這聲呼喚喚回。

伍味子後退一步騰出位置，擡手請道:“趁那老頭兒離開，抓緊時間，請吧。”

“那個，我最好的同窗兼雇主大人……”蕭無序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撓頭，面露豫色，醞釀一陣，還是硬着頭皮擡眼與他對視。

“能不能再打一遍，慢一些，畢竟我這個小跟班水平可不怎麼樣，實在是跟不上啊！”

滞了一瞬，伍味子卻是轉過了身，正當蕭無序默默歎氣，以為他要讓自己慢慢捉摸之時，他卻後退兩步道:“此淨心拳與蕪茔的兩儀錄看着相似，其實卻大不相同。”

蕭無序眼簾又是一擡。一股若有似無的清風撲面，地面的落葉咿咿呀呀遊走一截，凝滞一瞬，随即沖天而起。

唰啦唰啦！

落葉騰空而起，漫天翻飛，眼見着又要翻轉着墜地，卻又被一股無形的真氣輕輕一帶，懸空飛旋，醞釀一陣，又随着運轉的氣息輕輕遊走。

“兩儀錄需彼此配合無間，才能發揮出其中的玄妙，招式更凜冽飄忽。而這淨心拳重在一個‘淨’字，身要淨，心要淨，意念更要淨，一招一式講究平緩與調和。”

話落了沒多久，那沙沙的聲響又悄悄一斂，随着殘留的真氣飄旋着落地，極輕極緩，瞬息之後，雲淡風輕，周遭的一切再次沉靜下來。

一動一靜盡皆從容，剛柔并濟行雲流水，看得蕭無序賞心悅目，心醉神迷，直到落葉後的身影再次清晰，她才陡然回神，當即曲膝一邁降低重心，開啟了第一式。

“這樣是吧?”蕭無序緩緩運轉起真氣，眼随手動轉移着注意。

伍味子負手在後，繞着她慢慢轉，視線在她身上掃蕩，不多時又是一定，悄然正色道:“重心再降低一些，跨步向前，打。”

“返回前一式，以腰身牽引胳膊，轉。”

“停。剛才那兩步還需再快，蓄力而出。”

“……”

蕭無序每打一式，伍味子便認真指點幾句。

蕭無序本來還将信将疑的，而照做之後，體内原本凝滞的真氣竟是神奇地流轉起來，還引着她悄然牽引出了下一式。

清風撲面，晚霞西照，雖然渾身隐隐泛着酸，蕭無序隻覺神清氣爽，又逐漸找回了最初的拳意，不由得感慨道:“還真是，這淨心拳看似與兩儀錄相同，但确實是大相徑庭。”

兩儀錄的真氣運轉柔中帶剛，凜冽缥缈，變化玄妙，恰似那香醇清淡的酒，不過越往後，便成了激蕩悠長的烈酒。兩相配合得當，确實是大殺四方、無人敢阻的存在。

而這淨心拳卻更為平和，大有一副人老跑不快，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以不變應萬變湊合過的架勢。通篇慢悠悠的，乍一接觸隻覺簡單無聊沒意思，慢慢打細細品才能體會到其中的精妙。

思索間，伍味子的聲音又飄了過來:“胳膊再高一些。”

蕭無序側邁一步，悄然調整着氣息，胳膊也果真擡高了不少，問道:“這樣?”

“低一些。”

于是蕭無序步子略收，胳膊也随之放低了，又道:“這樣?”

伍味子又背着手繞到她身側，卻是怎麼瞧怎麼别扭，沒忍住直接上手道:“太低了。”

手腕兒再次一熱，緊接着，整條胳膊、整個臉頰也是一熱，蕭無序想動，渾身卻像灌了鉛一樣沉。

體内流轉的真氣也随之一滞，阻塞不通又以一種新的方式翻湧，越來越烈，越來越熱。

伍味子調整完她的胳膊，側首注視了一陣，這才退了回去，而就這麼杵在原地不動也實在是辜負了人家，也怪莫名其妙的。

想罷，蕭無序還是繼續邁步、凝氣，以胳膊帶動全身，微轉……再降低重心，氣聚丹田，攻。

可是真氣受阻，并未流轉而出，她又心下不甯，所以這還沒動幾步，腦袋便昏昏沉沉，眼前也有片刻的黑糊，偏偏這個時候就是不起風。

腰後被人輕輕一拍，聲音近在咫尺傳來:“這裡，力不要松。”

蕭無序神經一繃，可卻是繃得過了頭，一個哆嗦，聚集而起的力是驟然一松，拳式也是匆匆一垮，往前踉跄着蹿了幾步，這才堪堪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