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珑的眼神并不是看向祝澤的，而是始終低垂着。

祝澤也來到巨人的肩上，坐在明珑旁邊。

察覺到身邊有人坐下，明珑輕輕晃動法杖，玉環相碰的聲音響起，巨人便踏着這清脆聲響轉身走向那戰後坐落在血土之上的山海宗。

祝澤以為明珑這一路都會是沉默的，但出于意料的是，明珑與他說了許多話。

但都是斷斷續續，似乎是想到什麼就說着什麼，也不管他有沒有在聽，或聽沒聽懂。

她說的第一句是：

“常辰死了。”

祝澤猛然擡起頭，巨人也在這時停住了腳步。

一時之間，隻有細雨聲嘀哩嘀哩地下個不停。這雨像是想要把一切不好的沖刷帶走，又像是它把一切不好的帶來的。

明珑大幅度地又重新搖晃法杖，巨人這才重新擡腳向前。原來不是這巨人通了情感，是明珑說那句話時，手一直在不小幅度地顫動着，發出了的錯誤指令讓巨人的腳步驟停。

所以明珑搖這一下之後，便将法杖放在了身側。

祝澤想開口說話，可嘴一張，愣是沒發出聲音，喉處發緊，且腦中清晰地知道着，此時所有的話都蒼白無力，而明珑顯然也不是在尋求誰的勸慰。

明珑的聲音伴着細雨聲持續響起，疲憊且沙啞，她坐在巨人魁梧寬闊的肩上，盤腿低垂着頭，瘦弱的雙肩塌下。

“魔族在前，妖族包後，兩族合攻山海宗。常辰一人率領一支隊伍守在後方……戰場混亂，所有的來自其他宗門的援軍，包括我帶着巨人到山海宗時，都是從前方進場的，隻因後方一直未傳來任何急報……”

話音停了會，祝澤伸手去接從天而下的雨絲，好不容易彙積在他掌心中的雨水總是會沿着手心的紋路流走，怎麼也留不住。

明珑沉吟了好一會：“嗯……”她黯然幽沉的眸中閃過一瞬柔光，“常辰……我的師弟确實是天才。用劍的天才。”

“我家少爺天資過人，早有高人算過說我家少爺乃神仙轉世，有仙骨也！此生修煉順風順水，必能得道，脫胎再仙！……”

明珑低聲念出這一段話，祝澤雖不解，但也猜到這是說的常辰。

念完這一段話，明珑笑了，笑聲也疲憊，且斷斷續續。

初見常辰時，隻當他的侍從是在吹噓自家少爺而已，沒想到卻是真的。

祈瑤分布的站隊很合理正确，山海宗才得以撐到援軍的到來，在其他兩族的夾擊之下還未被滅門，在所有人看來已算是奇迹了。

山海宗被包圍的那兩天，那朵由術法形成的巨大金蓮在山海宗後方綻放了兩天。

踏入金蓮内的敵人皆被金蓮内複雜遊走的條條金線穿心而亡。

前方人雜，後方隻有妖族，妖族這次前來的軍隊雖沒有魔族人多，但山海宗後方卻始終隻有常辰在守。

而妖族竟硬生生沒能踏近山海宗一步。

心中積郁感太足，明珑重重歎出一口氣，才道：“叫什麼來着……”這術法應該是常辰在回常家時所學的，而常家子弟曆來都是送到極上門修道的，所以這術法很可能是出自于極上門。

原書中提過的極上門門主玄風座下那位法号為常逢時的弟子，原來真的就是常辰，隻是他從遇見歸月師姐他便選擇了一條與原書中全然不同的路，來了山海宗。

聯想到常辰在千指秘境說他碰見極上門的弟子，見到他就說他的天賦适合極上門，原來也不是他自己在玩笑吹噓……

終于想起來了，常辰為那術式所取的花裡胡哨的名字——明珑輕聲念出，“山海有回……落花陣。”

才說完這句明珑又笑了兩聲，或者又根本不是在笑，隻是兩聲短氣音連接在一起被發出。

明珑的聲音在這時突然拔高了些：“我怎麼可以沒想到呢，明明在被巨人抛向高空的時候，就看見山海宗方向的金蓮綻放。那時，常辰那時就一個人支撐整個山海宗後方的敵軍入襲。”她聲音又急轉哽咽，也終于擡起了頭，看向山海宗所在的方向，眼中仿佛那時盛開在山海宗的金蓮此時還在：“我怎麼能看見孔淵就忘乎了所有，就殺紅了眼，我為什麼沒先去山海宗的後方看看……我怎麼能騙他三日後就會回去……”

實際上明珑并沒有見到常辰的最後一面。當她反應過來，看到歸月師姐懷中抱着一人時，才驚覺，那裡發生了什麼。

常辰的侍從逢時看見遠處正從巨人頭頂跳下來的明珑，向他們奔了過來，卻又在看清是誰躺在歸月師姐的懷中時。她漸漸停了腳步，然後僵在原地，沒有再靠近。

逢時轉目看了看被遲歸月摟在懷中的常辰微睜着早已渙散了的雙眼，他轉身走向明珑。但他的接近卻未能吸引明珑的注意，明珑的眼睛仍是死死盯着常辰的。

逢時道：“我少爺……”他頓了頓，調整了下語氣，重新道：“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少爺的遺言，但總該要讓你們知道……我想這句話裡的師姐應該是說您的。他說：‘師姐果然又在騙我，已經第四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