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理解不代表認同,不代表能泯恩仇。
于是明珑回答他:“我理解你……”孔淵眼睛緩緩睜大,他眼睜睜看着明珑一步一步走出客棧,然後停在了那團血迹旁——這是之前那個将自己從山海宗引到腐卻的男子的血迹。
血迹還在原地,可那男子不見了。
他竟然沒死,或者說,這是一個局。
轉過身,明珑面向孔淵:“我當然理解你。”
明珑知道,自己應該是再回不去山海宗了,自己也在此時失去了與人族站在同一方的資格了,就如當年孔淵也回不去山海宗一樣的戲碼在她身上也再次上演。
沒猜錯的話,此時那個男子已經回到了山海宗,他會向山海宗求救,他會讓所有人族知道:山海宗門下的明珑已經墜魔,且差點将他殺了的事實。
而這便也是明珑獲得魔族力量的代價,這也是明珑自己的選擇,雖然在進客棧之前對此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切身經曆一番,心境還是會忍不住顫動。
越過孔淵,站在他身後的龔柏也正看着自己。
其實沒有這一出,自己也絕算不上什麼好人,自己這幾年間殺過很魔,很多妖,也有不少人……
自己本來也不隻殺了祝莺,和那個男子,這才幾個人啊。
但她殺的更多的是那些在亂世中無力存活下去的……
他們說要明珑了結他們的痛苦,還記得第一個人求了一次兩次五次,在第六次的時候,他們沒說話,隻是在他被惡妖蠶食時會靜靜地看着明珑,也不是要怪她,就隻是靜靜地看着。
雖然龔柏隻是安排了一場戲,将自己的真實面目公布出來,但明珑仍是忍不住看向他,嘴唇微張,但未發出聲音,向他“說”出:“精彩。”二字。
這“誇贊”出自内心。
龔柏微微垂眼,顯然是受下了這誇贊。
“你不是恨我嗎?那你需要力量,如果沒有力量,你的恨意都隻會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孔淵道:“三個月後,帶着這批大軍,到妖族的邊界不歸山,與我一起圍攻妖族。明珑,你應該清楚,把妖族踩下去,受益的當然不止魔族,人族此時也正是需要喘一口氣的時候。”
風輕輕吹,明珑看進孔淵的眼中……人心為什麼會如此的複雜,明珑發現自己從來沒看懂過孔淵這個人。
他到底想做什麼。
*
眼睛雖然已經看不見了,但好在修道多年的境界未失。周邊的一草一木甚至建築物,雖然他看不到它們如今的面貌,但他能感知到它們的方位和輪廓。
歸月師姐此時正站在他前面不遠,雖然她未說話,但她一直嘗試着祭出一絲靈流在探尋他如今的身體狀況。
“師姐,我無事……”這話才剛出口,他自己也覺得毫無說服力。這反倒更像是一句逞強時才會說出的蒼白之言。
于是李堯光撥動輪椅帶着遲歸月出了院落,轉過一道道回廊,并與對方簡單說起自己身上這些傷的來源。
他聲音坦然又淡然,仿佛這些都隻是不足為道的小傷而已,仿佛這些傷所帶給他的疼痛早已過去。
“眼睛已經挺久了,是那次平蒼城被妖族包圍時,中了毒霧。這平蒼城的醫師哪能比得上鶴仙和……”木制椅輪在地面上碾壓着,發出一種沉悶不斷的聲音,李堯光長睫扇動,若不仔細看,很難看出他眼睛已盲的事實。他聲音頓了頓,抿了下唇,才接着道:“和祝澤的醫術……從那之後視力一日不如一日,後來連禦劍都困難。終于有一次晚上,我本以為我隻是被心緒牽繞所以顯得無事之夜時間漫長,那一晚上,我等了很久,都不見天亮,眼睛裡隻能捕捉到像是從窗外透進來的微光。後來就一點光也看不見了。”
遲歸月跟在李堯光身後走着。剛才她闖李府時,也是這個路線,李堯光這是想把她帶出李府。
“腿是上次妖族以我叔父一家生命作威脅,逼我交出平蒼城,我前去救援時,一時不慎便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可你這腿上的傷,是箭傷……”遲歸月腳步停了,直接道出。
輪椅也停了會,但又很快繼續轉動起來,李堯光的聲音仍然沒有太多的起伏,他道:“嗯,叔父有一把巨型弓……當時我在亂作一團的人群中找尋他,而他躲在遠處……”
即使遲歸月遠離人間俗世,但也是理清了這句話中的意思。結合之前探子所探得的消息,他的叔父聯合妖族一起設計坑害李堯光,而目的顯而易見,一個是為了繼承李家龐大的家産,一個為了入侵平蒼城。
在李堯光這次受傷之後,李家族下那些早已有異心的旁支親系便也藏不住了,所以才讓山海宗探子發現他們與妖族來往頻繁。
而這種或明或暗的鬥争,在這樣龐大的世家中隻是冰山一角。而李堯光從山海宗回來,身後無一人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