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天空的巨響震動整座皇城,就連夙不悔都不由得被地面的晃動踉跄兩步,如今已完全看不見月亮與星辰,是黑與金光的交錯。
霍,不會是澄心吧?動靜真夠大的。
納蘭閻看向天邊,臉上的表情已經被憤怒所扭曲,氣上頭頂,他咬牙切齒:“卑賤異類,竟敢毀我契約……既如此,就休怪我!”
他劃破手臂,從裡面掏出沾血牽肉的圓珠子,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直接生扯,慘不忍睹。夙不悔覺得這人是真狠啊,對自己真夠殘忍的,哪怕是看一眼血肉模糊的手臂都令人生理不适。
“陛下,你不能出去。”夙不悔撇眼不看血淋淋的東西,能夠讓國君藏在手臂裡的東西隻有國之重器了,恐怕是國師也忌憚的東西。
納蘭閻沒管自殘的傷勢,圓珠躺在他手心吸收血肉,淡淡光華流淌,露出潔白的本來面目。
真夠邪的。
夙不悔内心嘀咕,貌似皇族裡總有些陰邪的玩意,這見不得光的玩意,碰上了可别毀根基。
他默默退後。
國師啊,我盡力了,您家國君,我是不敢攔。
納蘭閻冷哼着從他身邊路過,而他手心的珠子應該有一種魔力,說不清是正是邪。夙不悔猜不會是好東西。
他的任務是盡量拖住國君,剩下的就是國師的事了。夙不悔現在有些擔心國師了,很明顯國君身上有制衡國師的東西,可能就是那珠子。
他看看周圍,又看向皇宮外,禁制打破了,一切術法沒有限制,所以——他現在,幫哪邊?宮内,宮外?
他有些玩味的想到要是最後變成國君大戰國師,那是多麼難得一遇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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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紫煙的攻擊在青衣道人的手指下化為點點流光,詭炁怔怔地深陷漫天流光中。祂的一切即将毀滅,但在這一刻,祂看見了美景。
祂想起了那時候看見的光。
女子劃傷的手指誤打誤撞地解開了一層封印,時隔千年,祂再次回到地面,彼時祂忘記了“人類”的概念,忘記了語言,然而在觸及她溫暖的手心時,刻在生命裡的一些東西蘇醒了。
她叫雪瓊落,那天起瓊就飼養了詭炁,直至死亡。
“瓊……”萬物生的力量祂無法抵擋,敗于萬物生是祂的命運,祂從來不抗拒命運。
此後又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地底的歲月沒有時間的概念,如果,如果有人再次把祂從地底呼喚,祂怕醒來的詭炁不會記得雪瓊落。
皇城的紫煙已經散了,詭炁殺不了他。因為萬物生從來不是殺生的力量,因為不是攻擊,祂連抵擋都做不到,很輕易地,敗了。
今夜,天不見明月,無星河璀璨,雲層疊疊障障,忽有涼風習來。這是祂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夜色,和地底的黑暗不一樣。這片夜色,和千年前是一樣的嗎?族人把祂創造出來,祂始終堅信是因為愛,很可惜,祂沒做好。
冼灼沒有急着封印,他走近躺在地上的詭炁,蹲在祂身邊。
“複生術啊,我從前聽過,有情深意切的戀人為此奔波,最後都失敗了。”他講起玄門裡為救愛妻赴湯蹈火的丈夫,還有為報恩情舍生忘死的壯士。詭炁聽着他講得這些故事,内心第一次獲得這樣的平靜。
“我,不記得我的經曆。複生術,我可以,如果沒有意外。”
“是被小石榴拿走的項鍊?你的力量在裡面,我能感覺到,你無法用出全力,否則,我會經曆一場苦鬥。”
“那是我族對我的期待,是隻有我才能夠使用的禮物。它現在,”說到這裡,祂對冼灼投以一個莫名的眼神,“被你的人吃了。”
冼灼:“??”
他和朋友閑聊一般,清清淺淺地說出一切:“皇後的魂魄還被你拘着,你想複活她,卻又囚禁了她的魂魄。讓她自由吧,就像,她曾經把你帶入自由。”
他打開方域疆體,這樣一個方盒子,是由他本命力量構成的囚籠。
“我會送她往生,從此,我來囚禁你。隻要我活着,就會永遠關着你,你不用被埋地底,你會在我的封印下永眠,你也不用擔心孤獨,我會和封印一起陪着你。”多麼溫柔的利刃,多麼可恨的慈悲,詭炁恍恍惚惚,又深陷那段歲月。
祂想起了千年前被封印時,老祭司愁苦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族人最後的那句話,祂想起來了:“過錯皆由我,不要醒來了,孩子……”
心中積蓄的萬般情感,像是找到堤口一瀉千裡的江濤。祂不會哭泣,此時卻感覺眼眶酸脹,祂不會嘶吼,此時卻從喉嚨發出無聲的哀鳴。
“不要留我一個……”
“好,我會陪着你,直至湮滅。”
“不要傷害瓊的身體。”
“嗯,國師應該會讓她和先皇合葬。”
他的聲音中帶有足以寬恕萬物的力量,仿佛天地間的罪惡都能再次得到安息,宛如春水浸潤萬物,洗去一切污垢。萬物生……這就是萬物生嗎?祂彎起僵硬的笑容,像是小孩得到惦念已久的糖果。
難怪,祂無法掙脫……多麼甯靜的力量。
祂平躺在地,紫眸無情。紫煙從宮裝美人的軀體上飄散,一絲一縷,缱绻纏綿,好像在做最後的道别,朦朦胧胧的紫煙離開雪瓊落的身體,化成模糊的人形,祂輕輕地貼在雪瓊落的耳邊,最後消失于疆體中。
“永别了,瓊……我真想,真想再見你一面。”
他現在真的了解詭炁了。
有人叫祂妖邪,但詭炁無所謂正邪的,非妖非邪,本就是人心強求的産物。即便活了千年,也隻有小孩的心性,世所不容的絕對強大與稚子之心,祂不是邪惡,而是殘忍與天真。
罪孽不以懵懂而饒恕,亡靈不會寬恕祂的罪惡。
“但冼灼承諾,給你一個存在的理由,以後就在無邊歲月裡贖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