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總是這樣,引出他内心蝕骨灼人的滔天怒火後又裝作滿身無辜,崔景和最讨厭他這副樣子。
“沒有也好,有也罷。”他幾乎是蠻不講理的,“顧少要面子,應該不希望你的另一半知道他的男朋友在外是居人身下的吧?”
顧遲曜一張俏臉瞬間血色盡褪,慘白如紙。
崔景和借着自己身高體重優勢把他摁在瓷磚牆角落,指腹沿着他側臉擦過唇角,恍若一對兒舉止親昵的戀人。
可說出來的話卻宛如蛇蠍:“有點自覺,畢竟顧少的‘賬’可還沒還完呢——”
那飽受摧殘的右手沉默着複于原位,顧遲曜心髒抽痛,卻愣是咬緊了牙一聲不吭。
兩秒後身前壓迫感消失,鞋底踏過台階的上樓動靜一點點遠離。
等到整條樓道重新趨于安靜,顧遲曜忽然像是被抽幹了渾身力氣,身體貼着牆壁緩緩滑落,直至下巴落上膝蓋,他才終于找回了一點實質性的安全感。
他在黑夜裡舉起自己的右手,目光卻不聚焦,好像在透過自己手掌看其他東西。
思緒恍惚,偏偏這時候有人輕聲喊了句“小顧”。
恍如一道驚雷炸在耳邊,顧遲曜睫簾倏然一顫,一點光亮映入眼球,回頭時剛好對上裴聿珩飽含擔憂的眼神。
“我……”
他忽然驚慌失措地從地上彈起來,語無倫次:“我低血糖,有點困了,随便休息會兒——”
“剛才那個人……”顧遲曜倏地止住話音,裴聿珩握上他微涼指尖,語氣關切,“他是在威脅你嗎?”
“……不是。”顧遲曜聲音沙啞,“他沒有威脅我。”
“但是剛才……”
“沒事……”對方插嘴打斷他,“剛才的事情你就當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知道行嗎?”
不知道是不是裴聿珩的錯覺,他總覺得顧遲曜此時聲音裡帶着不易察覺的懇求。
裴聿珩心尖打顫,也不再勉強他:“你剛才戒指掉了,我給你送過來。”
“謝謝。”顧遲曜飛快接過,他不确定裴聿珩聽到了多少,現在一心隻想逃離,“我先走了。”
其實裴聿珩還想說點什麼,但可惜眼下顯然不是什麼說話的好時機。他看着顧遲曜背影在眼前逐漸消失,猶豫着腳下剛邁出一步,一道戲谑口哨聲令他止住動作。
裴聿珩随之回首擡頭——
三樓欄杆處,男生逆着燈光而立,身側白煙袅袅。
當代不受眼鏡束縛的年輕人簡直屈指可數、十裡挑一,顯然裴聿珩沒有此等好運,而更為可氣的是他今天沒帶隐形眼鏡,隔着這麼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屬實看不清楚那人的臉。
隻能通過嗅覺分辨出男生手中明滅的紅光大概率是香煙。
常年名列前茅霸榜第一的江沅一高學霸,哪怕經曆非人高考也沒将腦中知識還與老師,憑借自身超高記憶力準确叫出了他的名字。
“裴、聿、珩?”
不是正常的叫人名字,而是一字一頓,細聽還有微不可查的輕佻笑意。
作為同性,裴聿珩本能從對方三個字裡捕捉到那毫不掩飾的敵意與挑釁。
“是你?”
崔景和一條手臂搭上鐵皮欄杆,煙蒂咬在齒間,隔着氤氲白煙露出似有若無的微笑:
“又見面了。”
這場景看上去頗有幾分狀似老友重逢的欣慰安甯,隻是空氣裡噼裡啪啦的火藥味實在無法讓人忽視。
兩人發型都是及肩狼尾,看上去有種詭異的相似,可周身氣質卻又截然不同。
如果将裴聿珩比做清新淡雅的水墨圖,幹淨雅緻,那麼崔景和就是濃墨重彩的油畫。
妖冶豔麗,美到虛幻不可方物,卻又偏偏沾染着不容忽視的痞子匪氣。
特别是那一雙深色墨眸,好似要把人吸進去生吞活剝,迷人而危險。
裴聿珩就這麼不躲不避地迎着他如狼似虎的目光拾級而上。
煙味很濃,裴聿珩擡手揮開白煙,掌中攥着通體漆黑的方塊智能體:“這位同學,恕我眼挫記性差,我并不記得我們之前有過不痛快。”
“我看上去像是來找茬的樣子嗎?”崔景和偏首彈落煙灰,語調不疾不徐,“偷聽别人說話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隻是碰巧不小心聽到了而已。”裴聿珩低頭點開手機相機後置,保持着禮貌進行“好心”提醒,“校園霸淩、校内抽煙,這些報上去,不管哪一件應該都夠你喝上一壺吧?”
屏幕内,崔景和豔紅唇角漾出好看意味不明的笑,絲毫不在意此等威脅,甚至還頗有閑情雅緻地吐出一口煙圈,上揚眼尾斜睨:
“你要不猜猜,把這些發出去後,第一個慌的人會是誰?”
屏幕上方的手指仿佛被人隔空按了暫停鍵,怎麼都按不下去錄制按鈕。
一瞬間,裴聿珩目光閃爍,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一張慘白而又精緻俏麗的臉——
顧遲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