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久沒看見林子陸了。
盡管這個地方看的不真切,但至少她能感覺到裡面那個真實存在的人,不是每日在夢中出現的虛幻的影子。
陳玲歎了聲氣:“謝謝你能過來看她,陸陸能有你這麼一個好朋友,是她的福氣。”
我覺得她說的不對,是我能夠擁有林子陸,才是我的運氣。
“她……”我的嗓子有些不太清晰。
我重新清了清嗓子,問陳玲:“她在這裡面躺了一個月,有醒過嗎?”
陳玲說:“沒有。”
“但也沒有生命危險的迹象。”
我不太理解:“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玲告訴我:“之前搶救的時候,醫生下了五次病危通知書,說她沒有絲毫的求生意識,好幾次,都勸我放棄。”
“我心想,她媽媽剛走,我要是保不住陸陸,怎麼對得起她媽媽的臨終囑托。”
“好在,我沒有放棄,她最終也還是沒有放棄。”
“隻是醫生說她可能不太願意醒來。”
幾句話,信息量有些大,我小心的問她:“她媽媽……”
陳玲的眼眶好像也開始紅了,她說:“兩個月前吧,那時候陸陸還在劇組拍電影,我告訴她是因為隻有她能簽死亡确認書,後來我本想跟陳家聯系,想要把她媽媽的骨灰運回國,至少落葉歸根。”
“她不願意,非要自己聯系國内的墓園,送她媽媽回國,後來我跟她談了一個月,說她還要拍電影,她是執行導演,難道要整個劇組等她一個人嗎?”
“我知道她其實心裡很難受,陳家不願意接受她媽媽,她也不喜歡陳家,所以我跟她說,我會親自送她媽媽回國,不會讓陳家插手這件事,她才妥協。”
說到這,她停頓了一下,然後突然看着我說:“如果我那個時候沒有離開法國,她也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我抱着一絲期待去問她:“她上個月跟我說她電影殺青的時候,她想去散散步,是那個時候嗎?”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但陳玲點了點頭。
我心中懸着的一顆石頭終于落了下來,砸在心上,碰的生疼。
原來那個時候,我本該可以知道的,難怪她殺青的時候并沒有任何開心的語氣,那個時候,她是帶着什麼樣的心情去拍電影,是無法送自己媽媽回國的無力感,還是身處異國他鄉,再也沒有了至親的孤獨感。
又是帶着什麼樣的心情跟我打電話,是期待我能給她帶去一些開心,還是期待當時我就在她身邊?
而我卻沒有聽出她語氣中的那些難過。
如果那個時候我能夠早些發現,能夠和她多聊幾句,是不是就會錯開那個時間,她不會去救那個女孩,也不會躺在這裡?
可惜這世界上最不會出現的就是如果。
我一邊責怪自己沒有及時發現,一邊在想,為什麼林子陸總是喜歡把這些事情藏在心裡,從來都不和我說。
她過的不好不和我說,她生病了不和我說,她媽媽去世了,她很難過也不會和我說,她的話,永遠一半藏在心裡,一半藏在眼裡,隻要她不願意,你永遠不會窺見她的内心。
“謝謝您願意告訴我這些。”
陳玲說:“我告訴你是因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開心過了,但我有一天發現她每次拿着手機跟人打電話的時候會笑,有一次我好奇,不小心偷偷的撇了眼她的電話記錄,發現是給你打的,那時候我想,她也許隻是需要一個能和她玩的來的朋友。”
“所以我有時候也在想,當年把她帶到法國來,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哪裡是對的,哪裡是錯的。
早就沒有了标準答案。
我們都沒有替任何人做決定的資格。
後來陳玲告訴我,林子陸在法國過的并不是特别好,她不開心,很少笑,大部分時候她都是沉默,連話都很少說。
去年還好,今年這樣的現象更為嚴重了一些。
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她也不知道。
我才發現,原來異國的每天分享,也是一堵牆,它将所有好的與不好的分隔開來,你能看見的,隻是對方願意讓你看見的,而你看不見的,都被藏在了這座牆的後面,堆積起來,像被遮擋住的小山。
就像現在這樣,我以為我能懂她的一切,直到站在這裡,才發現這句話很可笑。
我不懂她的難過,不懂她的傷心,不懂她的故作堅強,也不懂,她到底為什麼不願意醒來。
可是林子陸,我真的很想求求你,你能不能醒過來。
哪怕不一定是因為我。
很久之後,可能是因為待的時間過于長了,我們被醫生喊了出去。
陳玲将我送回了交流的學校裡面,然後跟我說林子陸那邊不用擔心,她請了最好的醫生去照顧她,不會有事的。
我應下,但卻隻是為了回答她,而不是為了回答自己。
她留了我的聯系方式,之後如果林子陸有任何變化,能方便及時通知我。
我大概知道她為什麼今天會跟我說這麼多話。
或許是在這異國他鄉,隻有我們是林子陸身邊最親近的人了。
她的那些話,何嘗不是另一種傾訴。
接下來的時間裡面,我一邊将自己困于學習中,一邊每天都抽出時間去醫院看看林子陸,總想着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她突然就醒過來了。
我每天都帶着期許過去,帶着失望回來。
可能是那顆年輕熱烈的心永遠那麼富有活力,所以我才會一直堅持下去吧。
後來有同學帶我在法國遊玩,每當我看到那些林子陸給我分享過的地方,我也會拍一張同樣的照片存在手機裡,然後打算等回去的時候,把它打印出來,貼在那本日記本裡,和她的放在一起。
就好像這樣,就能夠讓這些地方見證我們一起走過。
而我固執地認為,這就是我們一起走過的證據。
去醫院的路上看到了一個賣花的小攤,想到了林子陸曾經給我發過的一張她拍過這個花的照片,就買了下來,打算去送給她。
不知道為何,今天法國的天氣格外好,灰蒙蒙的天,加上涼爽溫柔的風,很适合浪漫的約會。
而我走在路上,看到噴泉旁的白鴿,就想拍下來,然後發給林子陸。
打開消息界面的時候,才發現,距離林子陸上次回我消息的時間,已經過去了62天。
而我給她發過去的那些照片,就像是石子被投入大海中,沒有任何波瀾。
從我來法國的那天開始,每一天一張,到現在,是第32張。
我像往常一樣,點開圖片,點擊發送。
還沒顯示發送出去,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
是陳玲。
我擡頭望了望天空,是灰白色的,帶些淺藍,是雲層之上天空的顔色。
也是林子陸最喜歡的顔色。
而我将它列為我的幸運色,因為我看見這個顔色的時候,聽見耳邊電話裡傳來了陳玲高興的聲音:“葉瑧,陸陸醒了。”
我當時激動的連電話都沒挂,就跑到了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路邊的人都以為我瘋了,實際上也和瘋了沒什麼兩樣。
因為我本來束起來的頭發,被風吹的散亂,最後就連發箍都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我抱着手中的鮮花,心想,今天的一切,都好像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一樣。
就像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會為你打開另一扇窗。
可是人們不知道的是,它還有下一句。
上帝為你打開一扇窗的時候,也會給你關上另一扇門。
而我就是這下一句。
林子陸醒過來了,但是卻拒絕見我。
我問陳玲為什麼,她好像也有些驚訝,她說不清楚,她當時隻是表達了我也在,問林子陸要不要見見我,可林子陸閉上了眼,搖了搖頭。
頓時百感交集。
我不知道我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我甚至想過要不要沖進去站到她面前,問問她為什麼。
可當我站到門口的時候,止住了腳步。
我将花交給了陳玲,跟她說:“謝謝您今天告訴我她醒了,您把這個給她,不用說是我送的,也不用告訴她,我這一個月都過來看過她。”
陳玲有些欲言又止,好像是在心疼我的付出。
“對不起。”她跟我道歉。
我連忙擺擺手:“不用的,阿姨,您沒有做錯什麼,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是林子陸。
是她說她想我了,想見我,結果卻拒絕了我的求見,将我的心反複拉扯,反複折磨。
很矛盾的一個人。
可我偏偏喜歡這樣一個矛盾的人。
我小心的跟陳玲說:“我能不能……就偷偷的看她一眼。”
怕她不理解,我又繼續說道:“我就隔着玻璃窗,看一眼我就走。”
她同意了。
趁着林子陸睡着的時候,我偷偷的進去看了她一眼,隔着那扇冰冷的被上帝關上的玻璃窗。
跟剛來的時候不一樣,她身上的醫療器械少了很多,可能是因為醒了之後,很多身體裡面的器官開始工作,就不需要外界的助力了。
因此我稍微能看清她的臉,是病态的蒼白,眉眼間有微微的皺痕。
這樣虛弱病态的林子陸,是怎樣決絕冷冽的說出拒絕的話?
她在想什麼?
隔着這扇玻璃窗,我再也猜不到了,也再沒機會知道了。
我很少哭泣,從我懂事起,這是我第二次紅了眼眶。
因為這樣一個人。
她善良,驕傲,卻又很矛盾的一個人。
她永遠喜歡把自己的心事藏起來不讓别人知曉,總讓别人以為,她是一個很堅強,很勇敢的人。
但其實不是的。
她其實是一個膽小鬼,什麼都不敢說的膽小鬼。
可她又确實很勇敢,她救了一個小女孩,就像當初救下許諾諾一樣。
她對很多人都很好,除了她自己。
她可以屬于任何人,卻唯獨不屬于她自己。
可是林子陸,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夠隻屬于你自己。
希望你能在意自己。
希望你能逐風追夢,歡喜常伴。
這将是我對你這一生的祝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