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在葉瑧的眼下晃動,她抱着雙膝,手機在一旁亮着,裡面是一張蔚藍深海的壁紙,盯了幾秒,林子陸好像再一次撞進了深不見底的大海深處。
“陸陸,七年前,在法國的醫院裡,我一直都記得。”
“那個時候,我以為你會需要我。”
結果,卻是将她拒之門外。
重逢以來,她們閉口不談當年的事情,一個害怕對方困在過去,一個害怕對方在意那一次拒絕。
葉瑧在想,如果當年她沒有尊重林子陸的意願,強行留在她身邊,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她們不會兜兜轉轉這麼多年。
“我昨晚在想,如果每一次你發生危險或者遇到了自己難以面對的事情,都推開我一次,我要用多少年的時間去把你留在身邊。”
她等了七年,才等到林子陸勇敢一次。
“我無法接受再被你推開第二次了。”
葉瑧的心思很敏感,昨晚林子陸的予取予求,有一種補償般的獻祭感,如果她不是那麼了解林子陸,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或許真當做是她們感情進一步的證明。
可她太了解林子陸了,以林子陸的驕傲,她很少放棄主動權。
所以她害怕,昨晚隻是林子陸打算離開的前兆。
“你是在擔心我會放棄你?”林子陸不确定用放棄這個詞對不對。
但葉瑧的垂眸她明白了,葉瑧默認了。
她小心的靠近葉瑧,将她一整個抱住。
“很感謝你能說出來。”
“如果這是你擔心的事,那我覺得是你多慮了。”
刨開心口,将裡面的那些腐肉割斷也是一件極其痛的事情,但如果葉瑧有了不安,林子陸不介意重新再清洗一次。
“我承認,七年前是我自作主張,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那個時候,我确實病了。”
“很嚴重的那種。”
嚴重到什麼地步呢?
林子陸沒有了生的意識,那句拒絕是她在最後清醒的時間裡,做的最後一次決定。
她并不在意把自己所有醜陋的一面給葉瑧看,但是卻無法接受,葉瑧在她面前,看着漸漸沒有生機的她。
她很明白那種感受。
心髒被裹挾着,麻木,連痛徹心扉都感覺不到。
“瑧瑧,我當時……”
“被确診為重度抑郁。”
她感受到懷中的人有一些抖動,葉瑧擡眸望向她,眼睛裡沒有任何波瀾,隻剩下心疼。
“我剛去法國的那一年,說實話,挺不适應的。”
林子陸抿抿唇,稍微偏了一下頭,錯開了葉瑧的目光。
“那裡的氣候,語言,環境,包括飲食住行,都跟我原本的生活相差太多了。”
“但是有一點我覺得可以接受的是,它可以讓我遠離那個讓我感到失望,甚至是很讨厭的地方。”
沒有誤解漫罵,沒有勾心鬥角,不會有人因為她的家世人前巴結,人後嘴碎,也不會有人因為她家敗落對她落進下石,嘲諷譏笑。
這個地方,很全新,所有的人都不認識她,所有的人也都不了解她。
她以為可以重新來過。
卻發現有些事情不是可以一筆帶過的。
比如她得知林崖被判無期徒刑,但她覺得這個刑罰對林崖來說太輕了。
比如媽媽被确診為腦癌晚期,陳玲找了法國的專家給她治療,說是做手術已經意義不大了。
讓家人随時做好後事準備。
再比如,陳家老爺子從來都不曾來看過她媽媽一次。
這些事情一刀一刀準确無誤的刮在她身上,仿佛那些痛楚從來沒想放過她。
“唯一能讓我感到開心的事情是每次跟你聊天的時候。”
她們在異國分享自己的生活。
葉瑧會跟她講她在大學加入了社團,跟社團的夥伴們一起舉辦活動,一起慶祝活動的成功,林子陸會跟她一起開心。
她會跟林子陸說,她第一次去酒吧,發現自己酒量其實并不好,林子陸會笑她,但是卻說以後你喝不來的酒,可以留給我,再給她發一張空酒瓶的照片。
她會跟林子陸說她跟許諾諾,陳昊銘還有趙拓一起出去旅遊了,去了青島看海,去了西安看兵馬俑,還去了四川看大熊貓,那些照片裡有風景照,也有他們的合照,還會說等林子陸回來之後,她把之前做的攻略重新拿出來,帶她也玩遍這些地方,林子陸說好。
她還會跟林子陸說她媽媽做了好吃的曬肉,回頭給她寄一份過去,然後兩個人開始上網查,什麼袋子的保鮮效果比較好。
林子陸發現,越了解葉瑧的生活,她就越有些羨慕葉瑧,甚至有一種想法在心底蔓延,她在想,葉瑧能不能不要過那麼好,可不可以稍微讓神下凡一次。
為了彰顯自己過的也不比葉瑧差,她跟葉瑧聊天的時候,總是喜歡把自己做得好的也都告訴她。
她考上了法國電影學院,會拍一張錄取通知書給葉瑧看。
她去了塞納河畔,會拍一張好看的風景照給葉瑧,學會了開車也會告訴葉瑧,等回國了帶她出去兜風。
有新的作品出現在了展覽上,她也會告訴葉瑧,讓她知道自己又優秀了一點。
她媽媽病情好一點了,她也會很開心的告訴葉瑧。
唯一比不上葉瑧的是她的人際關系,她不像葉瑧那樣擅于交談,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
兩個人在各自的世界裡隔着萬裡之遙,發送那些隻希望對方知道的事情,那些不希望對方知道的事情,就像被埋在地裡的芽,等到有一天長成參天大樹,把太陽遮住,将她和葉瑧兩個人的心思分隔兩地,林子陸才發現,明明每次的聊天都很開心,但她卻越來越覺得沒有意思了。
她有點嫉妒葉瑧的生活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好像是她接下了自己的第一部戲後,沒有了跟葉瑧的分享欲開始。
因為她過的其實不像她說的那樣好。
她在法國,沒有朋友,沒有葉瑧。
她吃的不好,睡的不好,也不開心。
她的自我防衛機制讓她對每一個想要跟她示好的人都保持距離。
她變得有些冷淡,沒有任何人可以走進她。
但一到夜晚,那種孤獨時刻在提醒她,她其實并不喜歡在法國的生活。
那些不曾忘卻的傷害會在夜裡反複折磨她,提醒她,她家庭的不堪以及她的不堪。
跟葉瑧的生活截然相反。
“後來我沒那麼想要跟你分享生活了,我以為是我的私欲在作祟,那天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突然在想,如果你要是在我身邊就好了。”
那樣,她就不用去羨慕葉瑧的生活,隻要葉瑧在她身邊,她就能夠擁有跟葉瑧一樣的快樂。
“其實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有一些……”
林子陸像抿抿唇,又松了松鼻子,将葉瑧所有的情緒融進眼底,又将自己所有的不堪吐露出來。
“嫉妒你。”